苗勇过完年后在苗家人的睡眠中悄无声息的离开。
自那以后,苗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苗初跟着王军医钻进后山认药草,指尖被药汁染得发黄,却把《本草备要》背得滚瓜烂熟。
苗泽华在县里的学堂教书,黑板上“驱逐倭寇”四个大字被他写了又写。
岳婉晴带着妇女们坐在窑洞里织布,织好的粗布除了给战士们做军装,还能换些杂粮补贴家用。
日子在药香、墨香与棉线的“沙沙”声里缓缓流淌。
转眼就到了1945年的夏天。
北平城的暑气格外浓重,胡同里的老槐树耷拉着叶子,蝉鸣聒噪得让人烦躁。
苗勇穿着一身灰布短褂,装作赶集的小贩,压低帽檐跟在陆今安身后。
两人刚从联络点取情报出来,那是日军华北方面军的撤退部署图,关系着整个华北战场的战局。
“今安,别停,今晚必须要出城。”苗勇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陆今安,声音压得极低。
可陆今安像是没听见,双脚像钉在了原地,死死盯着街对面的黑色轿车。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嘴角挂着阴鸷的笑,正是铃木次郎!那个亲手杀害他父亲王斯年、让他日夜悬心的仇人!
陆今安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胸腔里像是有团火在烧,攥着枪的手青筋暴起。
他贴身藏着的铁皮盒硌着胸口,那是父亲的骨灰,此刻仿佛也在发烫,催促着他报仇。
他原本计划拿到情报后就去山东追查铃木次郎的下落,没想到这个刽子手竟然自己出现在北平,送上门来!这是上天给的机会,他绝不能放过!
“今安!你干什么!”苗勇见他眼神发直顺着眼神看去,脸色瞬间变了,连忙上前一步,拽着他的胳膊就往旁边的胡同里躲。
胡同里弥漫着馊水的味道,墙角堆着枯枝,正好能遮住两人的身影。“我们的任务是送情报,不是报仇!”
苗勇压低声音呵斥,目光警惕地扫过胡同口,“铃木次郎身边肯定有警卫,你单枪匹马上去就是送死!”苗勇认出了那人就是铃木次郎。
“勇哥,情报你先送出去,不用管我!”陆今安猛地挣开苗勇的手,眼里满是血丝,声音里带着决绝。
他太清楚这个机会有多难得,要是错过了,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为父亲报仇。
话音未落,他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转身就往胡同口冲。
苗勇根本没料到他会突然冲出,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片衣角。
看着陆今安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他咬牙骂了句“浑小子”,连忙转头对身后的警卫员小赵喊道:“小赵!跟上他!保护好他的安全,千万别让他单独跟山本交手!”
小赵应声追了出去。
苗勇摸了摸鞋底的情报,深吸一口气,迅速换上另一身行头。
他看了眼陆今安消失的方向,眼里满是担忧,却还是转身钻进了另一条胡同,情报比什么都重要,他必须尽快把情报送出去,这是对战士们的负责,等他回来再收拾那小子,胆敢违抗命令!
小赵顺着胡同追到街口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预想中的激烈对峙并未出现,陆今安没再往前冲,反而一屁股坐在青石板路沿上,背脊绷得笔直,双手却死死捂着胸口,指节扣着军装布料,像是要将那铁皮盒嵌进肉里。
“今安,你去哪了?”小赵快步跑上前,喘着粗气打量四周,街对面的黑色轿车早已没了踪影,只剩几个行人慢悠悠走过。
陆今安喉结滚动了两下:“还是迟了。”他刚才拼尽全力追出三条胡同,眼睁睁看着铃木次郎的车拐进租界,卫兵举着枪守在路口,他根本没法靠近。
胸口的铁皮盒硌得生疼,像是父亲在无声地叹息,让他鼻尖一阵发酸。
“今安,回去吧,以后还有机会的。”小赵蹲下身,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也不好受。
他知道陆今安为了报仇憋了多久,可任务在身,实在不能意气用事。
陆今安没说话,只是望着轿车消失的方向出神。
“你听说没?日本人最近在疯狂挖坟墓呢,把咱们老祖宗埋在地下的东西全挖出来了!”两个挑着担子的货郎从旁边走过,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进两人耳朵里,
“听说要装船运回日本,这几天港口查得严得很!”
另一个货郎啐了一口:“这狗娘养的小鬼子,连死人的东西都抢,实在可恶!”
陆今安猛地抬头,眼里的失落瞬间被精光取代。
他腾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脑子飞速运转,铃木次郎突然在北平,肯定不是偶然!
结合货郎的话,这老鬼子定是为了搜刮古董文物来北平,要运走这些东西,必然要走天津港口!
只要守在港口,不愁等不到他!
“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陆今安转头对小赵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知道此行有多危险,小赵是苗勇派来保护他的,不能让这年轻的战士跟着自己涉险。
小赵却把脑袋一摇:“不行!苗团长特意吩咐我跟着你,绝不能让你单独行动!”
陆今安看着小战士梗着脖子的模样,又气又笑,这孩子倒是忠心,就是心眼太实。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拍了拍小赵的肩膀:“行,不回去也行。前面有家小酒馆,我请客,陪我喝一杯总可以吧?喝了这杯,咱们再商量下一步。”
小赵犹豫了一下,想起苗团长“务必看住陆今安”的叮嘱,又看了看他平静的神色,终究点了头:“那只能一杯!喝完咱们就回联络点!”
两人走进胡同深处的酒馆,油腻的木桌擦得发亮,掌柜的在后厨忙活,只偶尔探出头看两眼。
陆今安喊了一碟花生、一盘酱牛肉,又拎来两坛老白干,给小赵满满倒了一碗:“来,小赵,尝尝这北平的酒。”
小赵捏着酒杯,小口抿了一口,辣得直皱眉。
陆今安却端着碗一饮而尽,又给小赵续上:“男子汉大丈夫,喝酒就得爽快!我陪你喝!”
他从小跟着父亲王斯年应酬,酒量早已练得千杯不倒。
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小赵的脸渐渐红透,眼神也开始发飘,嘴里还念叨着“就一杯……不能再喝了”。
陆今安看着他趴在桌上睡熟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替他开了间房间,又在桌上留了张“勿寻,事了归队”的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