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乘星喝完葡萄汁,舌尖还残留着果肉的清甜,忍不住轻轻咂了咂嘴,这个葡萄汁,还挺好喝的。

他抬手将杯子放回桌面上,抽了张湿巾擦去唇角沾染的果汁。

“咦?”

旁边传来黄子晨短促又疑惑的声音。

“怎么了?”顾乘星将用过的湿巾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询问道。

黄子晨眼睛瞪得圆圆的,手指着游戏桌方向,另一只手拉了拉身边周烨的袖子。

“等一下乘星,我跟周烨确认一下。”

黄子晨指着一个人,语气有些疑惑,“你快看游戏桌最边上那个,就是靠着墙站的那个,那人是不是咱们学校的那个周宇轩?”

周烨正在喝可乐,闻言立刻眯起眼睛顺着方向望过去,片刻后他猛地一拍大腿,惊讶道:“哎呦我去!还真是周宇轩!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周宇轩是谁?”顾乘星顺着两人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见一个身材格外瘦弱的男生站在那里,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质T恤和牛仔裤,与周围人身上的潮牌,高定格格不入。

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露出的眼睛里满是无措,头埋得快碰到胸口,肩膀也下意识地缩着,看起来可怜极了。

这时一个穿着亮片衬衫的富少晃了过来,胳膊随意地架在周宇轩肩膀上,那力道大得让周宇轩身形明显晃了晃,周宇轩却不敢挣扎。

富少凑近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周围的人立刻笑起来,可周宇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眼眶都泛起了红,却硬是咬着唇没敢抬头,脸上露出屈辱的神色。

那男生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头,身体微微颤抖着,分明是被羞辱到了极点。

可周围人要么忙着起哄转盘游戏,要么事不关己地喝酒聊天,没人在意角落里的闹剧。

这是在霸凌吧?

顾乘星的眉头皱了皱。

直到富少嗤笑着松开手,才收回视线,眉头依旧没舒展开,转头问黄子晨:“他是谁?”

“他是咱们学校大四的周宇轩学长!”黄子晨立刻解释道,语气里带着八卦的兴奋,“军训那阵你不是请假了嘛,没赶上这桩大事,现在他在学校里早成名人了,虽说是反面教材。”

顾乘星:“哦?怎么了?”

“这事儿得从他大一说起。”黄子晨清了清嗓子,“咱这位学长啊,从大一的时候就开始借网贷,市面上有的,都被他借了个遍。”

“是家里突然有困难,急需用钱吗?”

顾乘星垂下眼帘,他对这种事情本没兴趣,但方才周宇轩眼底的窘迫,让他想起了孤儿院时为了生活费发愁的自己,心里莫名多了几分在意。

黄子晨摇头,“不是。他家里就是普通工薪阶层,不算穷但也绝不富裕。”

“但上了大学,看身边同学穿AJ、背名牌包,心里那落差一下就上来了,总觉得自己比别人矮一截。”

“为了撑面子,他开始买名牌衣服、囤限量球鞋,还跟风给女主播打赏,说是要融入圈子。”

“刚开始还找家里要,买个一两件还行,后来越买越疯,他爸妈根本负担不起,把他骂了一顿,然后他就开始自己想办法了。”

周烨啧了两声,语气里满是唏嘘,“校园贷、消费贷,能借的软件他全借了个遍,拆东墙补西墙,利息越滚越多。上个月催债的找上门时,连本带利都滚到五百多万了!”

“五百多万?”顾乘星也有些震惊,确实很多,他顿了顿,又问:“这种私事,你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想不知道都难啊!”黄子晨往游戏桌方向瞥了眼,“催债的人直接冲到他们专业课教室,七八个壮汉堵在门口,举着借条就把周宇轩揪了出来,又是拍桌子又是骂人的,整个楼层都听见了。”

“敢跑到学校里闹,胆子也太大了。”顾乘星忍不住感叹,要知道,这些催债的本来就不正规,竟然还敢闯进学校。

“可不是嘛!”黄子晨道,“正好咱学校在军训,教官听见动静就冲过去了,三两下就把那几个催债的按地上了。”

“送警局一审,那伙人还是涉黑的,几个教官直接立了三等功!”

“那后来呢?学校没处理他?”顾乘星的目光又飘回周宇轩身上,此刻那男生正低着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模样看着格外可怜又懦弱。

“一开始校方气得不行,说要直接开除他,毕竟影响太恶劣了。”

黄子晨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点疑惑,“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过了几天后又改主意了,只给了个记过处分,说只要他毕业前还清一部分欠款,照样能拿毕业证。”

“那他最后还清了吗?”

顾乘星疑惑问出口,五百多万的巨债,绝非普通学生能承担,他实在好奇这段闹剧的收尾。

“不清楚……”

黄子晨挠了挠头,语气含糊,“这事儿后来就没声儿了,听说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去上课,大家都以为他退学了呢。”

“还清了。”

冰冷的声音突然从三人身后响起,周烨正张着嘴要接话,吓得一哆嗦,手忙脚乱地捂住嘴,差点把“卧槽”两个字喊出来。

他转头看见林旭倚在卡座扶手上,双手插在休闲裤口袋里,不知站在这儿多久了。

周烨硬生生把骂声咽回去,喉结动了动,憋得脸都红了。

林旭压根没理会周烨的窘迫,视线像黏在顾乘星身上,径直解释道:“是我哥替他还的。校方原本铁了心要开除,也是我哥亲自去找了系主任,好说歹说才保住他的学籍。”

他说话时语速平稳,可盯着顾乘星的眼神格外专注。

顾乘星闻言白,微微颔首附和:“林盛学长人还挺好的,肯帮素不相识的同学。”

话落才想起林旭是林盛的弟弟,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兄弟俩都很热心。”

“他不算素不相识。”

林旭扭头看了一眼周宇轩,“他是我哥的室友,为了还债,偷了我哥的手表去卖。”

“我哥知道后,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还帮他还清了债务。”

“这次喊他来生日会,也不过是想让他玩个游戏,活跃活跃气氛。”

顾乘星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不知何时转盘已经停在周宇轩面前,杨晏青正举着话筒起哄:“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选大冒险吧!”

杨晏青直接给他做了决定,周围的人也跟着吹口哨。

“那来段脱衣舞助助兴!”

方才推倒他的富少立刻喊道,话音刚落就引来一片戏谑的哄笑。

周宇轩的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色,连唇瓣都泛着青灰。

他下意识地往后踉跄了几步,还没等稳住身形,背后就传来一股蛮横的推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重重摔在宴会中央。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人群里有人不耐烦地咂了下舌,声音裹挟着嘲弄,“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现在想认怂?”

“就是啊,别这么扫大家的兴啊。”

周宇轩膝盖发软,跪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他瑟缩着站在原地,水晶灯的光刺得他眼睛发疼。

周围一张张妆容精致,衣着光鲜的脸,此刻都带着看好戏的玩味,像极了围猎猎物的野兽。

他慌乱地环顾四周,目光在人群中疯狂搜寻,直到落在不远处的角落,眼睛瞬间亮了。

是顾乘星。

一股难以言说的激动和恳求猛地从眼底迸出,像濒临溺亡的人看到了浮木。

他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瞳孔里翻涌着期望和恳求,像是希望那个人能够帮帮他。

顾乘星实在太耀眼了。

他刚一出场,就硬生生夺走了全场的目光。

清冷的气质如同冬夜的月光,带着疏离的凉意,却又凭着绝艳的容颜,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哪怕身处一众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千金少爷之中,他也依旧鹤立鸡群,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光晕。

更何况,林盛对顾乘星的态度实在不一般。

这位向来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林家大少爷,今晚竟是亲自去接顾乘星赴宴,进门时还一路护着他,生怕他被拥挤的人群撞到。

林盛身边那群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公子哥,也都围着顾乘星有说有笑,语气里满是亲昵。

只凭这一点,周宇轩就明白林盛对顾乘星的重视,只要顾乘星肯开口说一句话,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林盛绝对会卖他这个面子,放过自己。

于是他看向顾乘星的目光越发炽热。

然而,顾乘星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淡漠得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轻飘飘扫过他苍白的脸、颤抖的身形,没有半分波澜,便径直移开了目光。

“往哪看呢?!”

一个富少见状,上前一步狠狠推了周宇轩的肩膀,力道之大让他一个趔趄,再次摔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他语气狠戾:“还不快跳?磨磨蹭蹭等什么呢?”

“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旁边有人嗤笑出声,“一个靠巴结林少才混进来的垃圾,也配看人家?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周宇轩浑身一僵,方才还炽热目光,瞬间像被倾盆冷水浇透,瞬间暗淡下来,连眼底最后一点希冀的微光,都在顾乘星淡漠移开的视线里彻底熄灭。

他曾天真地以为,顾乘星生得那样好看,清绝出尘,气质温润似玉,心肠总该是软的。

可万万没想到,对方竟连一丝多余的眼神都吝啬给予,仿佛他周宇轩只是脚下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连被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他旁边的林旭给他端来一杯果汁,那亲切的模样让周宇轩想起了他之前去找林旭借钱,林旭那冰冷厌恶的表情。

他只想借五万块钱而已。

周宇轩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林旭的亲哥哥林盛,之前二话不说就替他还了五百万的巨额债务,为什么同为林家子弟,林旭连区区五万都不肯借给他?

五万块,对林旭而言,不过是一顿米其林餐厅的晚餐,甚至连一块入门级的名表都买不起。

可就是这对对方而言微不足道的数目,却成了压在他身上的一座小山,让他不得不放下所有尊严,去乞求旁人的怜悯。

可现在的林旭,却将一杯新鲜榨好的果汁递了顾乘星,。

顾乘星微微颔首,接过杯子的动作优雅从容,他不知道说了什么,林旭脸上的脸上立刻露出笑意。

灯光下,顾乘星眉眼如画,气质清冷矜贵;林旭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眉眼俊朗,带着豪门公子哥特有的自信张扬。

两人一坐一站,容貌气质皆是顶配,天生的天之骄子,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旁人难以企及的优渥与从容。

一股复杂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周宇轩的心脏,羡慕与嫉妒像疯长的藤蔓,密密麻麻缠绕着,勒得他喘不过气。

为什么?

他在心底疯狂地质问。

为什么自己偏偏是个普通人?

家境普通,父母只是勤恳劳作的工薪阶层,一辈子省吃俭用,也凑不出一套大城市的首付;

容貌普通,扔在人群里瞬间就会被淹没,没有顾乘星那样让人一眼惊艳的绝艳容颜;

气质普通,连站在宴会这种场合,都显得格格不入,浑身透着局促与卑微。

什么都普通,普通到极致,普通到平庸。

如果……

周宇轩咽了口唾沫。

如果他能有顾乘星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气质,是不是也能像他一样,成为宴会的中心,被所有人簇拥着、讨好着?

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沦为众人嘲讽的笑柄,被推搡着站在中央,承受着那些轻蔑又恶毒的目光?

嫉妒的火焰在胸腔里越烧越旺,几乎要烧穿他的理智,让他眼底染上一层猩红的不甘。

他死死盯着不远处相谈甚欢的两人,指甲掐得掌心生疼,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