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的脚步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没有半点力气。
她根本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穿过走廊,怎么推开这扇包厢门,怎么进入这个房间的。
只有那些目光,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她的后背。
杨晏青挑眉时的讥讽,吴曼琪用手帕捂嘴时的嫌恶,还有那些陌生名媛交头接耳时,投来的探究又轻蔑的眼神,以及顾乘星冷漠的脸,全都刻进了她的脑海里里。
“原来真是孤儿院出来的啊……”
“一个私生女,还敢攀顾少,脸皮够厚。”
那些细碎的嘲讽像蚊子似的,在耳边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她扶着洗手台干呕了两声,胃里翻江倒海,身体冰凉。
自从今年被亲生父亲接回林家,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知道私生女这三个字是刻在她身上的的烙印,要想在林家站稳脚跟,要想融进那流光溢彩的圈子,她就必须把自己彻底改造。
她疯狂的学习插画品酒,拼命的学习钢琴骑马,她学了所有上流社会需要的技能,模仿着她们的语气说话,学着她们的姿态微笑。
可无论她做得多好,那些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千金富少,看她的眼神里永远带着一层隔阂。
在她们的聚会上,她永远是被冷落的那一个,她们聊着童年时的城堡与私人游艇,她只能尴尬地抿着唇,不敢提半句孤儿院的铁架床和冰冷的面包。
她太想要得到她们的认可了。
那不仅仅是融入圈子的通行证,更是她摆脱过去的底气。
她以为只要把孤儿院的过往藏得够深,只要她努力,总有一天能真正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可现在,顾乘星的一句话,就把她所有的伪装都撕得粉碎。
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来自充斥着廉价肥皂味的孤儿院,知道了她想要踩着顾乘星攀附林盛,知道了她所有拼命想要隐藏的不堪。
林婉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到明天的场景,那些千金小姐会拿着她小时候的照片,在聚会上互相传阅。
照片上的小女孩,脸上有一大块深色的胎记,头发枯黄,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和现在精心打扮的她判若两人。
她们会指着照片笑,笑得前仰后合:“快看啊,这就是想攀顾少的林婉!原来以前长这样。”
“怪不得拼命往脸上堆化妆品,原来是想遮胎记啊……”
她们甚至会为了找到她更多的丑闻,而去找林瑜,找那个经常侮辱欺负她的人!
到时候她私生女的身份会被更多人知晓。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她昨天刚拍的自拍,妆容精致,笑容得体,背景是林家别墅的落地窗。
可此刻再看,只觉得无比讽刺。
那些她费尽心机建立起来的一切,像脆弱的泡沫,轻轻一戳,就碎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会这样啊?
林婉抬手抹了把脸,精致的妆容早已化得一塌糊涂,可她不在乎了,比起心里的疼,脸上的狼狈算得了什么?
她只是想要变得更美而已。
为了去掉脸上那片碍眼的胎记,她去做激光手术,虽然花的是顾乘星的钱,但受苦的是她啊!
每次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麻药过后的灼痛感都让她浑身发抖,可一想到光滑的皮肤,她就咬着牙忍了下来。
她学着画精致的妆容,研究最新的时尚杂志,把每个月的生活费都省下来买得体的衣服,只是为了能在那些千金小姐面前,不至于显得太过寒酸。
她只是想要得到更多人的认可而已。
在林家,父亲的正牌妻子永远对她冷若冰霜,同父异母的妹妹总在背后叫她野种;在社交场合,那些人看她的眼神,永远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视。
她拼命学着上流社会的规矩,学着他们的谈吐,只是希望能有一天,他们能真正把她当成自己人。
她只是想要过得更好而已,这有错吗?
林婉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想起顾乘星那张冷漠的脸,心里的委屈瞬间翻涌成滔天巨浪。
承认一下自己是他的妹妹,有这么难吗?
不过是一句“是”而已,就能让她在众人面前保住最后的体面,就能让她离自己想要的生活更近一步。
他们明明在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曾在她被别的孩子欺负时,把她护在身后;曾在她饿肚子时,把自己仅有的馒头分她一半。
那些温暖的过往,难道他都忘了吗?
就算后来他们决裂了,是她当初年轻气盛,说了伤人的话,可她也道歉了啊。
她偷偷给他发过长长的信息,为自己当初的鲁莽道歉;给他打电话想当面跟他说声对不起。
他为什么就不能原谅自己呢?
林婉越想越觉得不甘,眼泪又一次汹涌而出。
她甚至已经规划好了,只要顾乘星肯认下她这个妹妹,只要他愿意帮她一把,凭她的聪明和努力,一定能在林家站稳脚跟。
到时候,她不会忘了他的,她会给他数不清的好处,名贵的手表,限量版的跑车,甚至是公司的股份,只要他想要的,她都能给。
这明明是双赢的事情,他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房间的光渐渐变得模糊,她的视线也开始发沉,可心里的执念却越来越清晰。
她没错,错的是顾乘星的不近人情,错的是那些人对她的偏见。
总有一天,她会让所有——
“碰——!”
厚重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凌乱的脚步声涌进来,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刺耳又嚣张。
没等林婉反应过来,身后的洗手间门就被人“砰”地一脚踹开。
“呦,原来躲在这儿呢?”
一道裹着戏谑与厌恶的声音钻入耳膜,林婉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只见门口站着个妆容艳丽的女孩,一头蓬松的红色波浪卷衬得她肌肤胜雪,量身定制的黑色丝绒礼服勾勒出窈窕身段,指尖涂着正红色的指甲油,漫不经心地搭在门把手上。
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林家名正言顺的千金,林瑜。
林瑜身后跟着三个打扮同样光鲜的女孩,都是圈子里有名有姓的千金,此刻正抱着胳膊,用看戏般的目光扫过林婉,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这不是一心想攀高枝的林婉小姐吗?”
林瑜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一步步走到林婉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她嗤笑一声,“怎么跟条丧家犬似的,躲在洗手间里舔伤口?”
“林瑜!”林婉猛地攥紧拳头,她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这个从她进入林家就欺负霸凌的人。
此刻正用最轻蔑的姿态,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
“哦?急了?”
林瑜挑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趣事,夸张地拍了下手,“我可算想起来了!刚才在宴会厅,你不是哭着喊那位顾少爷‘哥哥’吗?结果人家压根不搭理你,还把你孤儿院的老底都掀了,啧啧——”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在林婉脸上扫过,突然话锋一转,神色变得越发夸张,捂着嘴作惊讶状:
“呀,我怎么忘了?那位顾少爷,该不会就是当年攒钱给你治脸上胎记的好心人吧?”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戳中林婉最隐秘的痛处。
她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脸侧,仿佛那片早已消失的深色胎记,此刻正重新浮现,灼烧着她的皮肤。
“你治好胎记,转身就跟人家一刀两断,说什么以后再也不联系了,”林瑜一字一句地复述,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现在知道人家和林大少认识,能给你搭上线,就又巴巴地贴上去认亲。”
“可惜啊,热脸贴了冷屁股,人家顾少爷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她声音提高,“林婉,你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
“可不是嘛!”林瑜身后一个穿粉色礼服的女孩立刻附和,“刚才宴会厅,人家顾少爷都把话说得那么绝了,她还伸着手要去拉人家,我都替她觉得丢人。”
“想拿顾少爷当垫脚石往上爬,也得先问问人家同不同意啊。”
另一个女孩接口道,目光扫过林婉的眼神,像在看什么不堪的东西,“真当自己是块宝了?”
刻薄的话语像冰雹般砸在林婉身上,她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洗手间的灯光惨白,照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显得格外狼狈。
“姐姐,”林婉猛地深吸一口气,柔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眼中的泪珠滑落,她委屈的哽咽,楚楚可怜得像只受惊的小鹿,“你……你就这么盼着我难堪吗?”
“我知道,自从我进林家那天起,你就不喜欢我。我一直小心翼翼地讨好你,学你喜欢的插花,记得你不吃香菜的习惯,可我——”
“够了!林婉!”林瑜猛地打断林婉的话。
她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拿起洗手台上的东西狠狠砸在林婉脸上,留下一块深深的红印。
林瑜脸上精致的妆容都遮不住翻涌的怒意,“别在这儿跟我装模作样!这里没有你的观众!”
林瑜说这话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女人,目光像要把对方戳出两个洞来。
若不是顾及着这是公共场合,她真恨不得扑上去,把林婉这张虚伪的脸撕成碎片。
曾经的林瑜,是圈子里人人羡慕的小公主。
她出生那天起,就被捧在林家的掌心里,父亲把她当眼珠子疼,母亲每天给她买新衣服,大她五岁的哥哥走到哪儿都把她护在身后,连订婚对象都是门当户对、对她百依百顺的豪门公子。
那时的林家别墅,永远飘着欢声笑语,客厅的水晶灯照得每个角落都暖融融的,她以为这样的幸福会延续一辈子,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资本。
可这一切,都在林婉出现的那天,彻底碎了。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女,像一颗炸雷,把林家搅得鸡犬不宁。
父亲当年出轨的秘密被揭开,母亲积攒了二十年的骄傲瞬间崩塌,曾经恩爱的两人开始无休止地争吵。
林瑜不止一次在深夜被父亲的怒吼惊醒,隔着门板,她能听到母亲压抑的哭声,那声音像针一样,扎得她心口发疼。
家里的水晶灯依旧亮着,却再也照不暖那股弥漫在空气里的阴沉与冰冷。
更让林瑜歇斯底里的是,那些曾经只围着她转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目光都黏在了林婉身上。
以前疼他的哥哥,会主动将林婉护在身后;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未婚夫,竟然在聚会上公然指责她;甚至连父亲,都开始因为林婉身世可怜,频繁批评她。
她哭过,闹过,可换来的从来不是安慰,而是哥哥和爸爸的训斥,未婚夫的厌恶。
所有人都觉得是她任性不识大体,可没人知道,她只是想守住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一切。
而眼前这个女人,披着柔弱的外表,一步步蚕食她的家庭、她的亲情,甚至她的爱情。
林瑜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的怒火,语气又冷又狠:“收起你那套把戏,林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宴会厅上发生的事情,我会如实告诉父亲。”
“一旦父亲知道你惹了林大少不快,你就等着被赶出林家吧!”
“我们走!跟这种人待在一起,都嫌脏了我们的眼睛!”
林瑜撂下狠话,狠狠剜了林婉一眼,这才甩了甩那头蓬松的红色波浪卷,转身离去。
身后的几个小姐妹立刻跟上,路过林婉身边时,还不忘投来几道鄙夷的目光。
洗手间的门被再次关上,“砰”的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让林婉紧绷的身体终于垮了下来。
林婉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刚一触到脸颊,就传来一阵灼热的痛感。
那是刚才林瑜情绪失控时,砸在她脸上的红印。
她望着林瑜一行人消失的方向,神色逐渐变的阴冷。
“林瑜……”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这可是你逼我的。”
林婉走到洗手池前,拧开冷水龙头,任由冰凉的水流浇在脸上。
“你想让我滚?”林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我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