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之的脸在一瞬间“唰”地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他想到了太子殿下那张温和面具下的狠戾,又想到了眼前这位辰王殿下那些流传于朝野的可怕传闻。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在最后一刻推翻一切,坦白从宽。
但萧云湛没有再给他机会。
“带下去。”他冷漠地挥了挥手,“提赵承肃进来。”
两名靖平卫立刻上前,将失神落魄的张敏之拖了出去。
宋恪看着萧云湛愈发苍白的脸色,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您的身子……要不先歇息片刻?剩下的交给属下来便好。”
萧云湛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握成空拳,抵在唇边,压抑地咳了两声。
那咳嗽声很轻,却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缓缓放下手,摆了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必。”
一想到程锦渊躺在床上,高热不退、人事不醒,一想到程锦瑟那双灵动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悲伤与绝望,他的心就钝痛难忍。
程锦渊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的事。
于公,他奉旨查案。
于私,他欠她一个交代。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尽快查明真相,将凶手揪出来,交到她的面前。
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抚平她心中的伤痛。
他的妻……
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也轮不到旁人如此欺辱算计。
正在这时,雅间的门帘被掀开,皇帝身边最得宠的赵公公走了进来。
赵公公脸上堆着谦恭笑容,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
“奴才见过辰王殿下。”
“陛下已经到了画舫,听闻殿下在此处问话,特命奴才前来传召,请辰王殿下即刻移驾,过去觐见。”
萧云湛闻言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看向赵公公的眸子里,像淬了未化的冬日冰雪,冷得没有半分热气。
赵公公是乾清宫的总管,当今皇上面前的第一红人,见惯了皇权天威。
可此刻被那双眼睛盯着,他竟觉得后心窜起一股凉意,让他忍不住想打个哆嗦。
这位辰王殿下,圣眷再浓,终究是个缠绵病榻的闲散王爷,可他身上的威势,却比许多手握重兵的将军还要骇人。
赵公公不敢抬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维持着躬身的姿势,眼观鼻鼻观心,恭敬地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屋里顿时变得安静,听不到一丝声响。
好半晌,就在赵公公的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几乎以为自己要在这冰窖般的气氛里被冻僵时,萧云湛终于有了动作。
他对着身后始终沉默站立的宋恪,招了招手。
宋恪立刻会意,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轮椅的推手。
“吱呀……”
轮椅转动,朝着门外行去。
穿过幽暗的廊道,回到灯火通明的画舫主舱时,萧云湛的眸光沉了沉。
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方才还跪在这里,等着被他提审的几位朝臣,连带着太子萧云启,都已不见了踪影。
唯有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背负着双手,独自站在程锦渊落水的那处栏杆前,正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与湖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轮椅滚动的声音,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龙袍加身,不怒自威。
正是当今大渊的皇帝,萧衍。
皇帝的目光落在萧云湛的脸上,皱了皱眉头。
“湛儿,怎么脸色差成这样?”
他快步上前,不等萧云湛行礼,便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如今身子才刚刚有所好转,太医三令五申不宜操劳,你都当耳旁风了?”
他转头看向宋恪,不悦地道:“你是怎么照顾你家王爷的,快送你们王爷回府休息。”
宋恪还没来得及说话,萧云湛提高声音,抢先道:“父皇……”
“行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皇帝抬手,直接止住了他所有未出口的话,“程家那小子的事,朕不会轻轻放过。”
“朕已经下旨,命刑部尚书协同大理寺卿,三司会审。方才所有涉事的相关人等,包括太子,都已经被带去刑部衙门问话了。”
萧衍顿了顿,又道:“你这样私设公堂,在东宫审问,既不合规矩,又不便动用刑讯。那些官场上的老油条,哪个肯跟你说实话?这种事,交由刑部来做,名正言顺,也方便得多。”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既是为他着想,也是最高效的处置方式。
可萧云湛的心,却沉了下去。
将人交给刑部,看似雷厉风行,实则却是给了某些人从中斡旋、毁灭证据的时间。
他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的冷意,拱手道:“多谢父皇体恤。但此事因由儿臣而起,又关系到王妃的胞弟,儿臣还是想亲自督办,以求尽快查明真相,给程家一个交代。”
他的态度恭敬,言辞恳切,却寸步不让。
皇帝看着他这副固执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
他走上前,捏了捏萧云湛瘦削的肩膀,长叹口气。
“你这犟脾气,真是跟你母亲一模一样。”
“罢了。你既然非要查,那便查吧。”
萧衍仔细端详着萧云湛脸上的神情,话锋一转。
“朕问你,程家那个孩子,对你就如此重要?重要到让你不惜动用靖平卫,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太子撕破脸皮?”
萧云湛垂下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回父皇,他是儿臣王妃的嫡亲胞弟。他在儿臣的眼皮底下被人暗算,险些丧命。于情于理,儿臣都无法坐视不理。”
萧衍听到萧云湛这样说,再次无奈地揉揉额头。
“可云启到底是你皇兄,是国之储君!你今日直接调遣靖平卫围了东宫,将他的脸面放在地上踩,这让朝中百官如何看待?让天下百姓如何看待?兄弟阋墙,储君失德,实在不妥。”
“父皇。”萧云湛抬眼看向萧衍,“程锦渊今年才七岁。”
“对一个手无寸铁、天真烂漫的七岁孩童下此毒手,无论是谁,其心可诛!此番行径,实在丧尽天良!”
“在儿臣看来,这与禽兽无异!”
画舫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