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湛的问题,让程锦瑟的心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抬眼看向轮椅上的萧云湛。
事到如今,还有隐瞒的必要吗?
这个男人,已经用他的行动证明,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可以全然信赖的同盟。
那些源于前世、纠缠今生的秘密,那些让她在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备受煎熬的恐惧与重压,在对上他那双沉静而温暖的眼眸时,忽然就找到了倾诉的出口。
程锦瑟紧紧盯着那双眼,心中的犹豫、挣扎和顾虑,都在他专注的凝视中,土崩瓦解。
她咬了咬唇,不再迟疑,将一切和盘托出。
“是太子殿下用锦渊的性命来威胁妾身,让妾身向您提议,招他麾下的李文彦太医入府为您诊治。”
“妾身那时便怀疑,您身上的毒很可能就是他下的。他让李文彦来绝非好意,定是为了监视,甚至想寻机再下毒手!”
“妾身不敢不从,却又怕他真的得逞。所以妾身想拼命翻阅古籍,寻找伪造脉象的法子。只要能瞒天过海骗过李文彦,让他放松警惕,妾身才能在暗中继续为您解毒。”
萧云湛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然而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好一个萧云启!
好一个温润谦和,宅心仁厚的大渊储君!
为了对付自己,竟不惜用此等下作手段,去为难逼迫一个弱女子!
尽管心中早已有了类似的猜测,但当亲耳听着程锦瑟将这番屈辱的过往坦白出来时,那股滔天的怒意依旧在他的胸腔里疯狂翻涌。
怒意之外,还有心疼和几分隐秘的欢喜。
心疼她独自一人,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承受着恐惧与煎熬。
欢喜她终于愿意,将最深的脆弱与秘密,展露给他看。
这种全然的信任,比任何灵丹妙药,更能抚慰他那颗在黑暗中沉寂了太久的心。
但他面上,仍然维持着惯常的沉稳。
“原来如此。”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医道浩瀚,凭你一人之力,想在短时间内从万千典籍中找到所需之法,无异于大海捞针。”
程锦瑟默然。
她自然知道这有多难,可除了不停地在医书中翻找答案,她没有第二个法子。
“若你信得过我,”萧云湛望向她,声音沉稳,“我可以安排几个绝对稳妥的自己人,与你一同寻找。你只需告诉他们,需要寻找哪一类的方子,他们便会为你分担。”
眼下时间紧迫,再不能拖延,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程锦瑟心中一暖,毫不犹豫地抬头,望进他深沉的眼眸里,郑重地说道:“妾身,相信殿下。”
四目相对,无需更多言语。
……
与此同时。
皇城,刑部大牢。
阴暗的甬道里,火把燃烧时发出噼啪声,将墙壁上狰狞的刑具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恶臭。
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萧衍,背手立于一间牢房之外,他高大的身形,几乎将整个牢门的光都挡住了。
他什么都没说,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可那周身散发出的帝王怒意,却让整个刑部大牢的空气都凝固了。
方才,萧云湛派来的人,已经将程锦渊醒来后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他。
天子脚下,皇子宴席,竟有人敢用一个稚童做诱饵,对朝廷官员的子嗣行此谋害之事!
此事是何等的荒唐和丧尽天良!
“将张敏之,给朕提过来。”
萧衍的声音不高,却冰冷刺骨,像是淬了寒冰的利刃,让听者心头发颤。
“是!”
很快,两名身强体壮的狱卒便一左一右地架着早已腿软的张敏之进来,毫不客气地将他扔在了皇帝的脚下。
自打皇帝亲临画舫的那一刻起,张敏之就知道自己完了。
此刻再见到天颜,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甚至连基本的君臣礼仪都忘了,只知道像一只可怜的虫子一样趴在地上,拼命地磕头,涕泪横流。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臣什么都招!臣什么都说!求皇上开恩,饶了臣这一次的糊涂啊!”
萧衍面无表情,只微微垂下眼睑,那淡漠的目光落在张敏之的身上,却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他感到恐惧。
“说吧。”
仅仅两个字,却带着泰山压顶般的沉重。
“若有半句虚言,”皇帝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带着杀意,“朕会让你明白,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张敏之浑身剧烈地一颤,那股自骨髓深处升起的寒意,让他连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萧衍的手段,他身为近臣,又如何不知?
这位帝王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那些落在刑部手里的犯人,能被痛快地赐死都算是一种恩典。
张敏之再也不敢有半分侥幸之心,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当时看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交待出来。
他招供的内容,与程锦渊所言并无太大出入,甚至因为成年人的视角,描述得更为清晰。
“臣……臣确实看见了程家小公子独自走出船舱……”张敏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当时,还有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蹲在船舷边玩水,臣只当是孩子们心性活泼,要凑在一起玩耍,便……便没有多想,继续与同僚品鉴字画去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浓重的悔恨与自责。
若是当时他能多看一眼,多问一句,或许这一切惨剧都不会发生。
“可……可等臣下一次再无意中瞥过去时,就看见……就看见程小公子已经落入了水中!”
“是谁推的他?”萧衍终于开口,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张敏之被这句问话吓得猛地一个哆嗦,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潮湿腥臭的地面上。
“臣……臣没有看清那人的脸……”
他颤抖着说,声音里满是不安,生怕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惹怒帝王。
“但……但是臣看清了!臣看清了那人收手时,袖口的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