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书上面记载的,确实是一个能够伪造脉案的法子。
同时也是一剂虎狼之药。
方中所需的全是耗损元气的药材。
一旦服下,便可造成气血巨亏、经脉紊乱的假象,足以骗过最高明的太医,让他们诊断出服用者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可代价非常惨烈。
医书末尾用朱笔小字标注着:服此药者,必将上吐下泻,如遭重捶,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直至污秽排尽,气力耗竭。
此后更会精神萎靡,倦怠乏力,需足足一日一夜的调理才能缓和。
书上并没有写清楚此方服用后,会不会留下长久的损伤,可字里行间,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药三分毒。
更何况是这种以损伤根本为代价的阴诡方子。
程锦瑟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萧云湛本就因为长年中毒而变得虚弱,他选定的解毒之法,又是一条九死一生的险路,过程中的痛苦不啻于脱胎换骨,撕皮拆骨。
若在解毒的同时,再让他服下这种烈性的汤药……
一个是以烈火焚身之痛强行拔毒,一个是以自损八百之法伪造病势。
双管齐下,无异于雪上加霜。
这哪里是治病救人,这分明是催命!
程锦瑟心痛如绞。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萧云湛去受这份罪!
身为医者,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可若不用这个法子,又能如何?
一旦让太子察觉到萧云湛的身体正在好转,他必然会用尽一切手段,在萧云湛痊愈之前,将他彻底扼杀。
届时,不仅是萧云湛,连同她,连同她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弟弟程锦渊,都可能命丧黄泉。
两难的抉择如同一张巨网,将程锦瑟牢牢困在中央,让她动弹不得。
见她脸色煞白,一旁的宋恪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提醒道:“王妃,此法……殿下已经看过了。他此刻正在寝殿,等您过去商议。”
萧云湛已经知道了?
他是什么态度?
程锦瑟回过神来,捧着医书,一言不发地跟着宋恪,心事重重地向萧云湛的寝殿走去。
寝殿之内,熏香袅袅,带着一股清洌的药草香。
萧云湛并未在处理公务,他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兵书。
他神情专注,清冷的侧脸在朦胧的光影下,俊美得如同画中仙。
听到脚步声,萧云湛抬起眼帘,目光越过宋恪,落在了程锦瑟身上。
见她面带忧色,萧云湛放下手中兵书,朝她伸出了手。
程锦瑟明白萧云湛的意思。
她走上前,将自己微凉的指尖放入他宽厚温暖的掌心。
萧云湛稍一用力,她便顺着那股力道,坐到了他的身侧。
这个位置太过亲密。
她的后背几乎完全贴着萧云湛的胸膛,隔着两层衣料,能清晰地感觉他的心跳和体温。
程锦瑟的脸颊有些发烫,身子下意识地僵了僵。
萧云湛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窘迫,他握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沉声问道:“怎么了?找到了方子,还不高兴?”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轻易便抚平了程锦瑟心中翻涌的焦躁。
她抬起头,叹了口气。
“方子是找到了……可这方子太过霸道,用了之后副作用极大。妾身……怕您受不住。”
“无妨。”
萧云湛的回答简单而直接,仿佛那上吐下泻、气力耗竭的折磨,根本不值一提。
“这点苦楚,我受得住。”
“不止是苦楚那么简单!”
程锦瑟激动地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将自己的顾虑和盘托出。
“殿下,您体内本就有毒盘旋,解毒时需以金针渡穴,行的是九死一生的险路,届时气血激荡,痛如凌迟。若再服下这虎狼之药,内外夹击,一耗一激,无异于油尽灯枯!其中的风险,您想过没有?万一……”
她不敢再说下去。
萧云湛静静地听着,看着她因为担忧而染上红晕的眼角,目光愈发柔和。
他反手将她的小手整个包裹在掌心。
“锦瑟,对我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
“你比我更清楚萧云启的为人。他生性多疑,惯会伪装。若是我的身体有半分好转的迹象被他察觉,你猜他第一个要对付的,会是谁?”
萧云湛的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是我。是你,是你好不容易救回来的锦渊。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只为了让你乖乖听话。”
程锦瑟的心猛地一颤。
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萧云启行事从来就没有底线。
前世,他能当面许她后位,转头便赐下鸩酒,让她为辰王殉葬。
这一世,一旦发现她脱离掌控,他的手段只会更加阴狠毒辣。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萧云湛温声对她道,“这几个月,至关重要。只要他相信我病入膏肓、无力回天,我们才能得到喘息之机。锦瑟,这几个月,我忍得住。”
程锦瑟鼻尖一酸,眼眶热了。
萧云湛总是这样。
从不说甜言蜜语,却用最直接的方式,为她撑起一片天,将所有的风雨都挡在自己身上。
程锦瑟强行将涌到眼底的泪意逼了回去,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萧云湛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放缓了语气。
“这样吧。”
“我让宋恪命人继续翻阅医书,看看是否还有其他更温和、不伤身的法子。若是……实在没有,我们就用这个法子,如何?”
程锦瑟沉默许久,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可点头之后,她心头的结,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越系越紧。
萧云湛为她做的这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盟友”该有的界限。
他将王府的中馈毫无保留地交到她手上;
他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将自己的性命托付于她之手;
如今,更是为了保全她和她的弟弟,甘愿以身犯险,承受双倍的痛苦。
这份好,太重了。
萧云湛见她依然紧锁着眉头,声音更柔:“怎么还是不开心?还有什么顾虑吗?”
他的声音就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程锦瑟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眸。
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茫然又无措的脸。
她看着他,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个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
“殿下,”她的声音很轻,微微颤抖,“你为什么……对妾身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