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瑟听了萧云湛的话,霍然抬头。
“可是,那样的话,王爷您……您就要多受一次苦!”
那药方的药效极烈,他才刚刚经历了刮骨疗毒般的痛苦,身体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怎么能再经受一次折腾?
“无妨。”
萧云湛的语气平静而决绝。
他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现在走的每一步,都必须慎之又慎,确保万无一失。否则,今日这些苦,就全都白吃了。”
程锦瑟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知道,萧云湛是对的。
在这场你死我活的博弈中,任何一丝侥幸,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再是不愿,也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妾身……尽快去安排。”
当晚,程锦瑟亲自将那碗黑漆漆、散发着浓重苦涩气味的药汁端到了萧云湛的床前。
萧云湛靠在床头,看了眼药汁,接过来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药效发作得很快。
不到一个时辰,程锦瑟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血色尽数消失。
他的脸颊重新变得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
整个人又恢复到了她初见他时,毫无生机的羸弱模样。
他靠在那里,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看到他这个样子,程锦瑟心疼得发紧。
但她没功夫心疼,她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程锦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伸出手,搭上了他的脉搏。
指尖传来的,是沉、迟、细、涩的脉象,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这脉象,与她之前从医书上看到的、对“寒髓香”毒发后脉象的描述,几乎一模一样!
成功了。
程锦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榻上,萧云湛已经因为药力而陷入了昏睡。
他的眉头紧紧地蹙着,苍白的脸还挂着一层薄汗。
这时,柳嬷嬷端着安神汤走了进来,见程锦瑟还守在床边,便轻声劝道:“王妃,夜深了,王爷这里有我们看着,您还是回房歇息吧。”
程锦瑟摇了摇头。
她伸手,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去萧云湛额角的冷汗。
“今晚我不回去了。”
“我留在王爷身边侍疾。”
柳嬷嬷原本还想劝程锦瑟几句。
但见程锦瑟态度坚决,又想到这是让萧云湛和程锦瑟拉近关系的好机会,便不再多言。
她躬了躬身,转身出去,不多时便端来了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绣墩,又为程锦瑟备好了热水与干净的布巾,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将殿门掩好。
寝殿内,一瞬间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哔剥声,以及榻上萧云湛那浅淡压抑的呼吸。
程锦瑟坐在床沿,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他。
萧云湛睡得极不安稳。
紧蹙的眉头就皱得更深,喉间发出一阵难耐的滚动,随即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呕吐起来。
他白日里本就没进多少食,此刻呕出的,先是些许未曾消化的汤水,到后来,便只剩下黄绿色的苦涩胆汁,污了枕畔的锦缎。
那股酸腐的气味在温暖的寝殿内弥漫开来,有些刺鼻。
程锦瑟却没有半分嫌恶。
她知道,他所承受的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若非为了护住她和弟弟锦渊,以他的智谋,又何须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来苟延残喘。
程锦瑟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让他躺得更舒服一些,又取过温热的布巾,一点一点,为他擦拭干净嘴角的污渍,又换下脏污的枕巾,重新垫上干净的。
这一夜,萧云湛反复醒来,又反复呕吐。
每一次,程锦瑟都守在他的身边,为他擦汗,为他清理,在他无意识地蹙眉时,轻声安抚。
她几乎一夜未眠。
直到第二天将近午时,那霸道的药性才过去,萧云湛的症状总算渐渐平息。
程锦瑟一夜未合眼,双眼熬得通红,布满了血丝。
看到萧云湛缓缓睁开眼时,她赶紧凑了过去。
“王爷,你感觉怎么样?”
萧云湛的意识还有些模糊。
看着眼前程锦瑟憔悴的面容,那双写满担忧的红眼睛,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想坐起来,可浑身上下却提不起一丝力气,虚弱得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费劲。
可即便是这样,他望向她的眼神,依旧是温柔的。
他扯了扯嘴角,声音虚弱沙哑。
“锦瑟,我没事,受得住。”他顿了顿,气息有些不稳,“今天……不是还要继续解毒吗?你快去歇息一下,养足了精神。等你休息好了,再来替我施针。”
他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心心念念的,却还是怕她累着。
程锦瑟的眼眶一热,险些又掉下泪来。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将那股酸涩逼了回去。
他说的对。
解毒之事,分毫差错都出不得。
她若逞强,才是对他最大的不负责任。
最终,望着那张苍白的脸,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程锦瑟强迫自己回了偏殿,几乎是沾着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再醒来时,已是临近晚膳时分。
程锦瑟起身用了些清淡的粥食,便立刻回到了萧云湛的寝殿。
经过一下午的休养,萧云湛的状态比上午时好了许多,能靠着软枕坐起身来。
程锦瑟没有多言,只是熟练地取出银针,开始为他进行第二次的解毒施针。
这一次解毒的痛楚比上一次更加更加剧烈。
程锦瑟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起,身上的中衣很快便被冷汗彻底浸透,紧紧地贴在清瘦的脊背上。
可他依旧是死死咬着牙关,将所有的痛苦与呻吟都吞咽回了腹中,不肯泄露半分。
他越是隐忍,程锦瑟的心就越是揪紧。
终于,最后一根银针拔出,程锦瑟收起针包,萧云湛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般。
她抬眼看向萧云湛,他额前的碎发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一缕缕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
程锦瑟只觉得心疼得厉害,拿起一旁的布巾,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净额上的汗水,重新搭上了萧云湛的手腕,为他把脉。
指尖下,脉象沉稳有力,虽然还带着几分解毒后的虚浮,但比起昨夜那副败亡之相,已是天壤之别。
甚至因为这两日的施针,比之最初还要更为强健了一分。
程锦瑟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那伪造脉案的药方虽然烈性,但不会对身体造成永久的损伤。
不然,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萧云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