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恪的这声通传,激得程锦瑟一惊,瞬间从那令人眩晕的亲密中惊醒过来。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想也不想地伸手,一把将萧云湛推开。
萧云湛显然也没料到她反应如此激烈,被她推得向后靠在软枕上,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但程锦瑟已经顾不上去看他的表情了。
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微乱的衣襟和鬓发。
在宋恪推门而入的前一刻,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提起裙摆,快步朝着门口奔去,与正要进门的宋恪擦肩而过。
宋恪只觉一阵香风拂过,抬眼便看见自家王妃红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仓皇。
他有些奇怪地眨了眨眼,目送着程锦瑟的身影消失在院中。
王妃的脸怎么红成那个样子?
难道是屋子里太热了?
可如今天气已经转凉,屋子里还未到烧炭的时候,晚风吹着甚至还有些凉意,怎么会热呢?
莫非是王妃身子不适,发热了?
宋恪正百思不得其解,一道清冷中夹杂着明显不悦的声音,从内室幽幽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宫中派人来说了什么?”
那声音里的寒意,让宋恪一个激灵,立刻收回了所有不合时宜的好奇心。
他知道,这是王爷心情不佳的征兆。
宋恪不敢怠慢,连忙垂首,恭敬地快步上前,双手将一封盖着朱红御印的信函呈上。
“回禀王爷,这是皇上派赵公公送来的亲笔信。”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萧云湛的神色。
只见自家王爷面色如往日般苍白,只是微微抿着的薄唇,却比平时要红润几分,透着一股艳色。
萧云湛接过信函,并未立刻打开。
宋恪接着禀报道:“赵公公还传了口谕,说下月初宫中要举办秋日校猎,皇上的意思是,想将此事交由王爷您,协同兵部、礼部一同操办。赵公公说,想先问问王爷您的意思,若是您愿意,他才好回去复命。”
操办校猎?
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
校猎乃是国之大事,既是皇家彰显武备,亦是检验宗室子弟与勋贵将领能力的机会。
整个流程繁琐复杂,从场地布置、人员调配、安危防卫到各项仪典,桩桩件件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
以王爷如今的身体……
宋恪心中担忧,忍不住开口:“王爷,此事非同小可,必然要劳心费力,您的身体……”
萧云湛淡淡扫了宋恪一眼。
“无妨。”
“本王受得住。”
“去回了赵公公。就说,能为父皇分忧,操办此次校猎,是本王的荣幸。”
“王爷!”宋恪一听,急了。
这不明摆着是往火坑里跳吗?
太子一党必然会在其中作梗,届时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王爷身体刚好转一些,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萧云湛将信函放在一旁,冷声道:“如今本王与太子,已撕破了脸。有些事,也该重新做起来了。若是一味退让,只会让他以为本王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等到他彻底把控了朝中局势,就算本王恢复康健,也为时已晚。”
宋恪听了这话,心头一凛,却还是有些不解。
“可是王爷,自上次程大人的事之后,太子殿下在朝中的声势似乎弱了不少,好几位言官都上了折子弹劾东宫行事不端。短期之内,他应该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未必能威胁到您。”
“那是他在示弱。”萧云湛发出一声冷笑,“出了这么大的事,折损了他在朝中安插的人手,若朝中还是一片歌舞升平,东宫依旧稳如泰山,你以为父皇会怎么想?”
宋恪瞬间明白了。
皇帝多疑,尤其对成年的太子,更是时时防备。
若太子势力过大,只会引来皇上的猜忌与打压。
“您的意思是,太子此举,是故意以退为进,消除皇上的疑心?”
“不错。”萧云湛微一颔首,“他蛰伏起来,做出被重挫的模样,父皇才会对他放下戒心,甚至可能因为觉得对他有所亏欠,而在其他方面予以补偿。这次的校猎,父皇没有交给他,反而交给了本王,便是明证。”
皇帝这是在平衡。
一方面,敲打了风头正盛的太子。
另一方面,也是在试探他这个久病的辰王,究竟还剩下几分能耐。
这既是机会,也是陷阱。
办好了,他便能借此重回朝堂中心,收拢旧部。
办砸了,或是身体在途中垮了,那他便会彻底失去圣心,再无翻身之日。
“你只需照本王的话,去回了赵公公即可。”
“另外,再派人去一趟太医院,将刘院正请来,就说本王偶感不适。”
宋恪心领神会。
王爷这是要借着由头,让刘院正来给他把脉,为接下来的操劳做准备。
如今的王爷,虽然在面对王妃时似乎温和了不少,但那杀伐决断的铁腕与深沉城府,分毫未减。
他还是那个,令无数人忌惮的辰王。
“是,属下遵命。”
宋恪躬身一揖,转身退了出去。
卧房内,又恢复了寂静。
萧云湛靠在床头,抬手,指腹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属于她的,柔软又带着一丝颤抖的触感,以及那淡淡的馨香。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可一想到方才那不合时宜的打扰,和被猛地推开的狼狈,那份柔和又瞬间凝结成冰。
这个宋恪,好得很!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看来得好好敲打敲打他!
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刘院正提着药箱,在下人的引领下快步走进了卧房。
“微臣参见王爷。”
“刘院正不必多礼。”萧云湛收敛了所有情绪,朝他伸出了手腕,置于脉枕之上,“劳烦了。”
刘院正不敢怠慢,上前恭敬坐下,伸出三指,轻轻搭在了萧云湛的手腕上。
指尖刚一触及皮肤,他那花白的眉头就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沉稳、有力……
这脉象,与半月前他来请脉时,简直判若两人!
之前的脉象,虽在好转,却仍是浮而无根,如同无源之水,随时可能枯竭。
可现在,他指下的脉搏,却像是深埋地下的树根,沉稳而坚韧,每一次跳动都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刘院正屏息凝神,仔细诊了许久,脸上的惊异之色越来越浓,最后,几乎化为了狂喜。
他站起身,对着萧云湛深深一揖,声音微微发颤。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爷如今的脉象沉稳有力,生机勃勃,体内郁结的毒素已解大半,身体比之前康健了何止数倍!只要照此调养下去,必定能彻底恢复康健!”
萧云湛收回手腕,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好像听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如此,就好。”
刘院正看着他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的激动也慢慢平复下来,对他更加敬佩。
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这才是真正的皇家气度。
萧云湛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随即问道:“听闻,近来太医院新入了一位太医,名叫李文彦?”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拂去浮沫,好似随口一问。
“依刘院正看,此人的医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