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说话声,程锦瑟猛地转过头,愕然地瞪着主位上的萧云启。
按照校猎的规矩,开场仪式一结束,太子应该带着宗室子弟们进入猎场,享受围猎的乐趣。
为何他会留在主营帐中,还“亲手”为萧云湛沏茶?
莫非是为萧云湛设的局,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茶中下毒?
程锦瑟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可她现在该怎么说?
如何解释自己这番失态的闯入与惊呼?
直接说茶里有毒?
那等于指控太子谋害亲兄弟!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无异于自寻死路。
说自己看错了?
擅闯主帐的罪名,也足够她喝一壶的。
千头万绪在脑中瞬间闪过,程锦瑟心里有了决断。
她双膝跪地,俯下身,额头触地,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惶恐地道:”臣妇不知太子殿下在此,一时情急,惊扰了殿下,是臣妇失礼,还请殿下恕罪。”
萧云启端着茶盏,轻笑一声。
这笑声像一根针,精准刺入程锦瑟紧绷的脊背,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太了解萧云启了。
他越是这样云淡风轻,笑得温和,就说明他此刻的心情越是糟糕,心中的杀意越是翻腾。
他绝不会因为她一句请罪就轻易放过她。
果然,下一瞬,那道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
“无妨,都是自家人,辰王妃不必多礼。”
他嘴上说着客气的话,却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反而将话题又绕了回去。
“辰王妃还没告诉孤,孤亲手沏的这杯茶,究竟有什么问题?”
营帐内鸦雀无声。
同在帐中的几位王爷和宗室大臣们,全都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被卷入这场风波里。
程锦瑟额上冷汗滑落,浸湿了鬓角的碎发。
她咬着下唇,正在考虑如何回答,一道清冷的声音却响起来。
“太子殿下。”
是萧云湛。
他依旧坐在轮椅上,神色淡漠,那杯被程锦瑟喝止的茶就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纹丝未动。
他没有看程锦瑟,目光迎上萧云启的视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内子只是担忧臣弟的身体,一时关心则乱,并无他意。殿下又何必如此,步步紧逼?”
这是维护。
是赤裸裸的,当着太子和所有人的面,对她的维护。
程锦瑟的心一颤。
她跪在地上,看不见萧云湛的表情,却能想象出他说这番话时,那副清冷孤傲的模样。
萧云启脸上的笑容淡了。
他看眼萧云湛,又意味深长地瞥眼地上的程锦瑟。
“是吗?”他放下茶盏,“辰王与辰王妃当真是伉俪情深,心意相通。辰王妃心中是如何想的,辰王只看一眼便知。这份默契,真是羡煞旁人。”
“伉俪情深”四个字,被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充满了讽刺意味。
程锦瑟知道,萧云启彻底被激怒了。
在外人面前,这位太子殿下永远维持着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完美形象,礼贤下士,宽和仁厚,是天下人称颂的储君典范。
哪怕上次在东宫,萧云湛与他几乎撕破了脸,他都未曾在人前表露出丝毫破绽。
可今日,他竟然会说出如此尖酸刻薄、毫不留情面的话。
这说明,他已经不打算再伪装下去了。
他今天,是非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不可。
程锦瑟不能再指望萧云湛。
他越是维护,萧云启的疑心和怒火就会越重。
她想到了还在自己帷帐中,被柳嬷嬷看护着的锦渊。
他还在宫中伴读,若她今日回话稍有不慎,不仅她和萧云湛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更会牵连到她程锦瑟!
不能!
绝对不能!
事到如今,只能赌了!
程锦瑟不再迟疑,抬起头,迎上萧云启的目光。
“回殿下!并非臣妇认为殿下的茶有问题!”
“臣妇刚刚得到消息,有胆大妄为之徒,预备在今日校猎场上,对您和王爷下毒!”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谁敢对太子和辰王下毒?
胆子太大了!
程锦瑟不等萧云启发问,继续往下说。
“臣妇以为您进了猎场,情急之下,已经派人去猎场寻您示警。方才臣妇冲进来,是想告知王爷此事,乍然看见王爷正要饮茶,心中大骇,才会脱口而出让王爷不要喝。万万没想到冲撞了殿下您,都是臣妇的不是!”
她这番话,既解释了自己为何失态,又将事情从“质疑太子”引向了“护驾太子”。
萧云启闻言,挑了挑眉,脸上笑意消失,上下打量着程锦瑟。
“下毒?”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程锦瑟,眼里满是怀疑。
“辰王妃的消息倒是灵通。不知是从何处得知的这个消息?再者,这茶是孤亲手所沏,从取水到煮沸,全程都未假手于人,难不成,也会有问题?”
程锦瑟迟疑片刻。
说出消息来源,就可能暴露锦渊。
承认太子沏的茶有问题,还是在指控他。
程锦瑟头皮一阵发麻,但到了这一步,她只能往前走。
“殿下,消息来源臣妇不敢妄言,但事关您的安危,绝无半句虚假!至于这茶…“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既有宵小之徒欲对您和王爷不利,手段必定无所不用其极。臣妇恳请殿下,为求万全,还是验一验此茶,也好求个安心!”
“锦瑟所言甚是。”萧云湛适时地再次开口,声音沉稳,“皇兄的安危关乎国本,小心为上,总归是没错的。”
这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将了萧云启一军。
他若再拒绝验茶,便是对自己和亲弟弟的性命不负责任,传出去有损他仁厚爱弟的声名。
可若是验了……
萧云启看着程锦瑟那双清澈却坚持的眼睛,又看了一眼旁边神色淡漠、却摆明了与她站在同一条战线的萧云湛,不悦地眯了眯眼。
那是猎物脱离掌控,甚至反将一军的阴鸷。
好半天,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