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湛虽然嘴里说着“特来接她回去”,却没有看程锦瑟一眼。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萧云启的身上。
这彻底的无视,让程锦瑟本就因为要费心应付萧云启而紧绷的心,沉入了谷底。
不对劲。
萧云湛以前,从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
哪怕是在两人关系最疏远的时候,每一次相遇,他的目光也会在第一时间落在她的身上。
或探究,或关切,或只是短暂的停留,但那份独一无二的注视,从未缺席。
可现在,他竟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吝于给予。
难道他听见了她与萧云启的对话?
听见了她是如何委屈地剖白,如何斩钉截铁地说着“永远只相信殿下”,看着她如何将一颗真心捧到萧云启的面前?
所以,他误会了?
他以为她对太子旧情难忘,对他情根深种?
程锦瑟只觉得密密麻麻的酸涩感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直直冲上眼眶,眼泪止不住就要往下掉。
她不怕萧云湛生气。
她怕他来之不易的信任,会因为这场拙劣的戏码而毁于一旦。
她怕他们好不容易才拉近一点的关系,因此变得疏远,甚至……
比从前更冷。
程锦瑟有些难过。
站在程锦瑟身边的萧云启立刻就捕捉到了程锦瑟这细微的情绪变化。
他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
但他很快恢复如常。
他温和地看着萧云湛,带着点调侃的意味道:“二弟对自己的王妃,未免太紧张了些。”
“孤只是碰巧遇上辰王妃,与她闲聊几句罢了。瞧你这急匆匆赶来的样子,难道是怕孤会吃了你的王妃不成。”
他刻意将“紧张”二字咬得很重,目光在萧云湛和程锦瑟之间打了个转,唇角带上了几分冷意。
他这是在讽刺萧云湛小题大做,也是在提醒萧云湛,他们的关系,远比他以为的更亲密。
说完,他的目光落回了程锦瑟身上,含笑着道:“之前只是听说二弟与王妃感情非同一般,经历了今日之事,才真是看明白了,这传言,一点都不假。“
“既然如此,辰王妃就快些随二弟回去吧,免得二弟为你担心。”
这番话说得体贴又大度,仿佛他才是那个最通情达理的人。
可程锦瑟却听得后背发凉。
萧云启终究,还是没有信她。
他这番话,都透露着一个事实。
他还在怀疑萧云湛与她的关系。
同时,也在逼她做出选择。
是选择跟萧云湛走,还是陪他留下。
程锦瑟缓缓抬起眼,迎上了萧云启的目光。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笑意温润,可眼底深处,却是化不开的寒意与审视。
他就在那里,带着温和的笑容,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表态。
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等着看他脚下的信徒,会如何为了他,而舍弃另一个“伪神”。
程锦瑟眼神闪了闪,转过头,望向不远处的萧云湛。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上,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
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萧云启身上,没有分给她一丝一毫。
就连他身后的宋恪,也学着主子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她程锦瑟是个透明人。
那种被彻底隔绝在外的感觉,太难受了。
比被萧云启用言语威胁,还要让她感到窒息。
她可以为了计划,忍受萧云启那令人作呕的试探,可以被任何人误会,被任何人冷待。
但唯独,她不希望那个人是萧云湛。
程锦瑟不再去看萧云湛那张冰块脸,转向萧云启,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膝盖,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
“如此,臣妇便先告退了。”
说完,便垂下眼帘,不再管萧云启如何反应,转过身,朝着萧云湛走去。
她没有回头。
所以,她也就没有看见,在她转身的一瞬间,萧云启那温润的面具彻底碎裂。
他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去,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刺痛与阴鸷。
那是一种猎物彻底脱离掌控的暴怒,是一种被自己最珍视的所有物背叛的屈辱。
他的手在宽大的袖袍下,死死地攥成了拳。
程锦瑟走到萧云湛身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时,萧云启已经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冲她温和地笑了笑。
萧云湛见程锦瑟终于走到了自己身边,将目光从萧云启身上收回。
他没有看她,只是对着萧云启的方向,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告辞。
他冷声对身后的宋恪吩咐道:“走吧。”
宋恪应了一声,立刻推着轮椅,转身离去。
程锦瑟连忙跟上。
从行刑地到辰王府的寝殿,有一段不短的路。
一路上,萧云湛都未发一言。
夜色深沉,只有车轮压过石子路发出的“咕噜”声,和三人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这样的沉默,压得程锦瑟心里七上八下。
她好几次想开口,话到了嘴边,给咽了回去。
心中的酸涩,在这样死寂的氛围里,被无限放大,发酵成了一种近乎委屈的情绪。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不想两人的关系如此冰冷疏离。
程锦瑟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加快了脚步,走到轮椅旁边,与他并肩而行。
“王爷,”她鼓起勇气,干涩地解释,“妾身今日会去那里,是因为程锦婉临死前,托人传话,说想见我最后一面。”
萧云湛连头都没转一下。
就在程锦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见他淡淡地道:“我知道。”
仅仅三个字,便又堵住了程锦瑟所有的话。
“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知道了她去见程锦婉,还是连她和萧云启的对话也知道了?
程锦瑟不想去猜,逼着自己继续解释。
“妾身并不知道太子殿下会出现在那里。”她加快语速,急切地道,“妾身方才会对他说那些话,只是因为……因为程锦婉在死前,告诉了我一些关于我母亲当年死亡的真相……”
“我怀疑,我母亲的死,与太子有关。方才说那番话,不过是怕他起了疑心,打草惊蛇,是故意稳住他的权宜之计……”
“锦瑟。”
程锦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云湛冷声打断了。
他终于转头看向她。
夜色朦胧,程锦瑟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觉得那双深邃的眸子,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现在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看着她道,“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程锦瑟愣了一下,看向前方,果然发现不远处的拐角,两个提着灯笼的小太监正迎面走来。
原来是怕隔墙有耳。
程锦瑟止住了话头,默默地闭上了嘴。
也是,这种事情,的确不适合在外面说。
她应该相信他的。
可不知为何,心里那股酸涩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厉害了。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竟然已经如此在意萧云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