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九时整,秋阳初升,临江市东湖景区“金湖会”大门前,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市文旅局局长苏慕华一身深色职业装,目光凛然地站在队伍最前方。
她身后,文旅执法队伍阵容空前,不仅市局执法大队全员出动,更调集了西子湖区、江北区两区文旅局的执法力量。
大小车辆十余台,包括执法专用车、公务轿车等在“金湖会”门前的空地上排开阵势。四十余名身着统一制服的执法人员整齐列队,黑压压一片,与“金湖会”门前那数十名身着黑色保安制服的队伍形成了对峙之势,双方人数已不相上下。
苏慕华在西子湖区任职时积累的威望此刻显现无遗,作为老下属的西子湖区文旅局长闻令而动,毫不含糊;而江北区方面,区长唐山河对“还湖于民”工作鼎力支持,更是亲自协调区文旅局全力配合。这支临时集结却纪律严明的队伍,让围观群众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
“金湖会”保安队长钱胖子——那个脑满肠肥、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见到这个阵仗,顿时慌了神。他急忙掏出手机,躲到一旁拨通了钱金成的电话。
“钱总!不好了!那个姓苏的娘们又带人来了!”钱胖子声音发颤,几乎是在嘶喊,“这次人比上次多了一倍!黑压压一片,把咱们大门都堵死了!他们还要贴封条,装监控……钱总,您快想想办法啊!”
电话那头,钱金成宿醉未醒,正躺在自家豪宅软床上,被这通电话惊得猛地坐起。
他揉揉惺忪睡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她苏慕华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桐书记不是已经……”
钱金成本来以为有王省长、桐书记罩着,这件事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之前他还和桐光辉、严良刚庆祝过一番,宴席上桐光辉就说自己把市文旅局长苏慕华好好教训了一顿,严良刚也说这样一来,苏慕华打狗也要看主人嘛,知道你钱金成是桐书记罩着的人,应该会消停了。
虽然对于严良刚这句“打狗也要看主人”,把他钱金成比喻成了狗,钱金成心里肯定是很不痛快,但是毕竟自己的利益得到了保护,因此也就笑哈哈地说“那是那是,有两位领导罩着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没想到,这苏慕华不知哪根筋又抽了,竟然又带人去查封他的“金湖会”,而且人数比之前多了一倍,连他的保安人员都倍感压力。
话到一半,钱金成猛地打住,急忙挂断钱胖子的电话,转而拨通了严良刚的号码。
“严书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钱金成气急败坏地吼道,“苏慕华又带人来砸场子了!这次人更多,阵势更大!您不是说过这件事已经摆平了吗?”
严良刚在办公室接到这个电话也是大吃一惊。他强作镇定地说:“钱总别急,我马上问问情况。你先稳住,我这就给苏慕华打电话。”
放下电话,严良刚眉头紧锁。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马上向桐光辉汇报。这种麻烦事,向桐书记报告,只会挨批,还是把情况问问清楚再说。
他拨通了苏慕华的电话,语气严厉中带着质问:“苏慕华同志,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谈部长上次的批评还不能让你清醒吗?钱总是桐书记和我都很关心的企业家,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找麻烦,是不是太不把市委领导放在眼里了?”
电话那头,苏慕华的声音却出奇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委屈:“严书记,您误会了。我哪敢不把市委领导放在眼里啊?实在是刘市长那边逼得紧,三令五申要我们务必完成执法任务。我这也是没办法,只好带人过来做做样子,好歹对刘市长有个交代啊。”
“做样子?”严良刚冷哼一声,“做样子需要带那么多人?需要这么大阵仗?”
苏慕华连忙解释:“严书记,正因为是做样子,才要多带点人啊!上次我们人手不足,没能完成任务,这次要是再草草了事,刘市长那边怎么交代?您放心,只要“金湖会”的人稍微阻拦一下,我们顺势就撤退了。这戏总得演得像一点不是?”
严良刚将信将疑:“你说的都是实话?真的只是做做样子?”
“千真万确!”苏慕华语气诚恳,“我怎么敢欺骗严书记您呢?“金湖会”有您和桐书记关照,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动真格啊!”
严良刚沉默片刻,警告道:“苏慕华,我希望你记住今天说的话。如果你敢阳奉阴违,谈部长不会高兴,桐书记更不会轻饶你!到时候,你这个文旅局长的位置……”
“明白明白,不敢不敢!”苏慕华连声应道,“严书记放心,我知道分寸。”
挂断电话,严良刚稍稍安心,随即给钱金成回电:“钱总,问清楚了。苏慕华就是来做做样子,应付刘市长那边的压力。你让保安适当阻拦一下,他们自然会撤退。不用担心。”
钱金成闻言长舒一口气:“那就好……多谢严书记!”
然而,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匆匆穿了衣服,顶着微微发胀的宿醉脑袋,奔向自己的金湖会。
然而,事情的进展远远超出了严良刚和钱金成的预料。
就在他们通话之际,苏慕华已经指挥执法人员开始行动。四名执法人员手持封条走向“金湖会”大门,另外几人则抬着监控设备准备安装。
“拦住他们!”钱胖子在钱金成的授意下,指挥保安上前阻拦。
双方顿时在门口推搡起来。由于人数相当,场面一度僵持。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批执法车辆抵达了“金湖会”门口。这批人是市执法局的工作人员,一共三十多人,都身穿制服,下车就开始执法。
这样一来,市文旅局的40多人,加上市执法局的30多人,执法人员在人数上就压倒了金湖会的保安。
游客、民众,也看到了这次市里应该是下了决心,要动真格,有人带头喊起来,“支持政府!”“支持查封‘金湖会’!”“还湖于民!还湖于民!”
文旅局的人,得到增援,力量加强,顺利突破保安的防线,冲入金湖会的大门,开始查封行动。
就在这时,钱金成急匆匆赶到现场。他看到几名执法人员已经将封条贴在门上,顿时怒火中烧。
“谁给你们的胆子!”钱金成暴喝一声,猛地冲上前,一把撕下刚贴好的封条,狠狠摔在地上。
“你干什么!”一名执法人员上前理论。
钱金成本就脑袋发胀,此时更是失去理智,顺手抄起旁边的一根警戒棍,朝着那名执法人员挥去:“滚开!这是老子的地盘!”
棍子并没有真正击中执法人员,但在这一瞬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名执法人员突然满脸是血,另外几名执法人员身上也瞬间血迹斑斑!
“打人了!流血了!”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惊呼。
“‘金湖会’老总行凶了!”又有人高声喊道。
现场顿时大乱。连“金湖会”的保安们都惊呆了,钱总打得也太用力了吧?竟然把执法人员给打伤了!这血流得,也太可怕了!
就在这混乱时刻,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早就埋伏在附近的市公安局治安大队民警如神兵天降,迅速控制现场。
“全部蹲下!双手抱头!”
“妨碍执法一律逮捕!”
警察的呵斥声与手铐的咔嚓声交织在一起。几名民警迅速制伏了还在发愣的钱金成,反剪双手铐上了手铐。
“是他!‘金湖会’老总钱金成暴力抗法,持棍行凶!”文旅局的人指着钱金成大声控诉。
钱金成这才反应过来,嘶声大喊:“冤枉!我根本没打到人!这是陷害!我要见严书记!我要见桐书记!我,你们也敢抓!”
但他的呼喊很快被警笛声淹没。在场的“金湖会”保安也被一一带上警车。
苏慕华站在混乱的人群中,冷静地看着。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金湖会”这座在临江盘踞多年的堡垒,这一刻算是被彻底攻破。鲜红的封条重新贴上大门,监控摄像头也按上了,谁要是敢撕封条,就会被逮捕!
而在市委办公室,严良刚还在等待着苏慕华“做做样子”后撤退的消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信任的“自己人”,已经在他眼皮底下完成了一场漂亮的逆转。
钱金成、钱胖子两人都被反手上了手铐,塞在警车后面的车厢里。
钱胖子感觉自己马上要面临牢狱之灾,可能要失去人身自由,心里很是后怕,问道:“钱总,刚才你下手怎么这么重啊?把执法人员直接打爆头了?”
钱金成心里也是纳闷,他说:“我其实下手没那么重,也不知道打在了哪里,就流了那么多血?”
钱胖子说:“可不仅是一个人流血,还有其他好几个人都流血了!”
钱金成就更加纳闷,我没有打到那么多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流血,会不会你下手重了?
钱胖子忙说:“我没有,我没有!”
事实上,他们不知道的是,今天那些血是陆轩和苏慕华商量好的,让执法人员身上带了血包。一开始争斗或者有人动武,就把这些血包捏碎撒在头上、身上,这样一来就等于说是“金湖会”的人抗拒执法、暴力行凶,随后市公安局就可以介入了。
这就是市公安局长钟一鸣出的“损招“。
省公安厅给他的指令是,不发生暴力事件,市公安局不能介入。
现在这样一来,殴打流血,市公安局介入也就名正言顺了。
接下去桐光辉要是质问他,也就有了一个理由。
就在钱金成和钱胖子在警车上百思不得其解,互相猜疑那诡异的“流血事件”时,市委大楼里的桐光辉也得到了消息。
严良刚放下给钱金成的“定心”电话后,心情确实轻松了不少。他甚至悠闲地泡了杯茶,盘算着等苏慕华“做做样子”撤退后,如何向桐书记巧妙汇报,既说明自己居中协调的功劳,又凸显出刘葆亚那边“不识大体”的步步紧逼。
然而,他左等右等,没有等到钱金成报平安的电话,也没有任何现场人员传来文旅局撤退的消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严良刚有些坐立不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浮现。他拨打钱金成的电话,却只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
“怎么回事?难道手机没电了?……”严良刚自我安慰着,但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他犹豫着是否要再给苏慕华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但又觉得刚刚通过话,再打过去显得自己过于沉不住气。
就在他在办公室踱步时,办公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是市委书记桐光辉的电话!
严良刚心头一跳,赶紧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听筒里就传来了桐光辉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声音:“良刚同志,你现在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好的,桐书记,我马上……”严良刚话未说完,那边已经“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这前所未有的态度让严良刚心里“咯噔”一下,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他不敢耽搁,几乎是小跑着冲向桐光辉的办公室。
一进门,严良刚就感到一股低气压笼罩着整个房间。桐光辉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桌后,而是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身影显得有些僵硬。
“桐书记,您找我?”严良刚谨慎地问了一句。
桐光辉缓缓转过身,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严良刚:“良刚同志,你的消息很灵通嘛!”
严良刚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得一愣,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达到了顶点,他强自镇定道:“桐书记,您指的是……”
“我指的是‘金湖会’!指的是钱金成!”桐光辉猛地拔高了音量,一巴掌拍在旁边的茶几上,震得上面的茶杯哐当作响,“就在刚才,小秦向我汇报,‘金湖会’已经被市文旅局联合公安机关彻底查封!老板钱金成因为暴力抗法、殴打执法人员被当场逮捕!你现在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什……什么?!”严良刚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桐书记,这绝对不可能!我……我亲自和苏慕华通过电话,她明确表示只是去做做样子,应付刘市长的压力,只要遇到阻拦就会撤退!她怎么敢……不,她应该不敢阳奉阴违!”
“做做样子?应付压力?”桐光辉冷笑一声,一步步逼近严良刚,语气充满了讥讽和怒火,“严良刚同志,你也是这么多年的市委副书记了,怎么会如此天真?苏慕华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她带着四十多号人,摆出那么大的阵仗,你居然相信她只是去做做样子?你的政治敏锐性到哪里去了?!你的判断力呢?!”
“我……我警告过她的!”严良刚急声辩解,额头上冷汗涔涔,“我明确警告她,如果敢动真格,谈部长和您都不会放过她!她当时信誓旦旦地保证不敢乱来……桐书记,我,我也没想到她竟然敢耍我!敢欺骗组织!”
“没想到?一句没想到就能推卸责任吗?”桐光辉的声音冰冷刺骨,“钱金成是什么人?他手里握着多少东西?现在他被抓了,‘金湖会’被封了!这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这意味着我们极其被动!这意味着有人已经把刀架到我们脖子上了!”
桐光辉越说越气,指着严良刚的鼻子,“而你,严良刚同志,信息如此不灵通,预警机制完全失效!被一个局长玩弄于股掌之间!你的警告?你的警告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我现在甚至怀疑,苏慕华她到底是谁的人?她背后到底站着谁,让她有这么大的胆子!”
严良刚被骂得哑口无言,浑身发抖,他知道这次捅的篓子太大了。不仅事情办砸了,更在桐光辉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无能和对局势的失控。
“桐书记,我……是我失职,我检讨……”严良刚低着头,声音干涩。
“检讨?现在检讨有什么用?!”桐光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他知道现在不是彻底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应对危机,“你现在,立刻,马上,去给我把情况彻底弄清楚!‘金湖会’是不是真的查封了?钱金成被关在哪里?省纪委、公安机关掌握了什么证据?还有,那个苏慕华,她到底凭什么这么硬气!我要知道所有细节,所有!”
“是,是!桐书记,我马上去办!马上去!”严良刚如蒙大赦,连声应道,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市委书记办公室。
看着严良刚仓惶离去的背影,桐光辉的脸色愈发阴沉。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攘的车流,心中一片冰凉。他意识到,省委巡视组的进驻,刘葆亚的步步紧逼,以及今天“金湖会”的突然被查封……这一切绝非孤立事件,而是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而他自己,似乎已经从执棋者变成了棋盘上一颗岌岌可危的棋子。
“苏慕华……陆轩……刘葆亚……汪军……”桐光辉喃喃念着这几个名字,眼神变幻不定,“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真的想要和我这个省委常委、市委书记扳手腕吗?!”
严良刚带着秘书,坐车冲到了“金湖会”,看到那熟悉的大门果然被上了封条。
门口安装了监控,苏慕华犹如得胜的将军站在“金湖会”的门口,手机放在耳边,正在打电话!
严良刚下车之后,快步走了上去,苏慕华也注意到了严良刚的身影,马上收起了手机,脸上挂着笑,迎了上来:“严书记,您也来啦!”
“你知道我为什么也要来吗?”严良刚瞪着苏慕华,“你先前在电话里,怎么和我说的?!你说,稍有冲突,就马上退回去。可现在呢!”
苏慕华叹苦经:“严书记,我也不想啊!可是,金湖会的人太过分,把人打出血来了,您看,那么多血,地上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