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宇腾的嘴角牵动了一下。
虽然这串数字的边缘模糊不清，亮度也比较低，但它确确实实地出现了。
陕川汽车在一辆售价可能只有几万块的国产小车上居然装上了HUD。
真不知道他们的设计师是怎么想的。
他的惊奇还没结束。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车内的后视镜，又一次愣住了。
后视镜的镜面边缘，竟然也亮起了一排像素风格的汉字和数字。
“东北，23℃”。
一个简陋的电子罗盘，一个室外温度显示。
马宇腾靠在椅背上，一时竟有些失语。
他仿佛看到了陕川那群工程师们的身影。
他们被禁令锁住了手脚，却又不甘心就此沉沦。
他们没有核心技术，也没有强大的供应商整合能力，只能在奥拓那副老旧的躯壳上，拼命地、甚至有些偏执地，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好东西”都堆砌上去。
HUD、电子后视镜、桃木内饰……
这些东西单独拿出来，都算得上是这个年代的“高科技”或者“豪华”象征。
但当它们以一种如此粗糙、简陋的方式，集中出现在一辆廉价小车上时，便呈现出一种荒诞而又心酸的混搭感。
“我来开开看。”马宇腾对旁边的朱玲玉说道。
他挂上档，轻踩油门，红色的福莱尔缓缓驶出厂房，在工业园内空旷的道路上跑了起来。
朱玲玉买来的是高配版，搭载着进口的三菱发动机。
加速还算轻快，变速箱的顿挫感也能接受。
除了底盘单薄、过坎时感觉快要散架之外，作为一辆城市代步车，驾驶感受居然还算可以。
在园区里开了两圈，马宇腾将车停回了厂房。
“这车，高配版卖多少钱？”他熄了火，开口问道。
朱玲玉立刻回答：“老板，经销商报价是六万八千八。”
六万八千八。
马宇腾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了同时代的几款车型。
那些车的顶配价格，普遍都在五万左右。
福莱尔比它们贵了将近两万。
为了那些华而不实的配置，为了那台进口发动机，它的定价，已经远远超出了目标消费群体的承受能力。
“他们还有个低配版，”
朱玲玉补充道。
“用的是国产的东安发动机，价格能便宜一万多。”
马宇腾摇了摇头。
他太清楚这个年代国产发动机的水平了。
价格是降低了，但随之而来的，必然是糟糕的驾驶体验、频发的故障和极差的耐用性。
一个注定失败的产品。
高配版综合性能虽好，但考虑到这是国产品牌，性价比不高。
再加上这是一款两厢车。
在目前国内的客户看来，两厢车就是比不上三厢车。
毕竟这个价格已经能够买到三厢的吉利帝豪了，又怎么会考虑这辆福莱尔呢。
而低配版虽然价格与目前市面上的主流两厢车价格差不多。
但对比同类型产品在最重要的动力系统上存在一定的劣势。
沈浩看着马宇腾变幻不定的神色，轻声问道：“老板，这车……”
马宇腾没有立刻回答，他再次打量着这辆红色的福莱尔，像是在欣赏一件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艺术品。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感慨。
“他们什么都想给，却不知道用户真正想要什么。”
这句话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沈浩和朱玲玉都沉默了。
他们或许无法完全理解马宇腾话语里蕴含的信息，但他们能感受到那种深深的惋惜。
惋惜那些工程师的努力，惋惜一款产品的错位。
马宇腾的手指从仿桃木的饰板上滑过，最终停在了方向盘上。
这辆车，就是当前东大汽车工业的一个缩影。
急切，迷茫，又带着几分不切实际的悲壮。
它的心脏，那台发动机，要么是昂贵的舶来品，要么是性能堪忧的国产货。
这才是最致命的症结。
马宇腾的思绪飘得很远。
在他的记忆里，此后长达十几年的时间，动力系统始终是悬在所有国产品牌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无论是发动机的热效率，还是变速箱的传动逻辑与平顺性，与那些积累了近百年的汽车强国相比，差距是全方位的。
无数的资金和人才被投入这个领域，换来的成果往往也只是在某个单项上完成追赶，总体的综合性能依然落后国外品牌。
想要靠着别人的赛道，用别人的规则去赢得比赛，何其艰难。
真正的超越，要等到另一条赛道的开启。
电动化的新能源车赛道。
那是一场彻底的颠覆。
内燃机与变速箱被电机和电控系统取代。
数百个精密运动零件组成的复杂机械，被结构相对简单得多的三电系统所替代。
国外厂商积累几十年的技术壁垒被瞬间抹平，所有玩家被拉回了同一个起跑线。
而东大，凭借着完整的工业体系、庞大的市场和国家层面的坚定意志，将在那条新赛道上实现惊人的弯道超车。
但那是未来的故事。
现在是2001年。
锂电池的成本仍是处于较高的位置，能量密度对比未来也是具有很大的差距。
充电桩的建设完全没有开始。
让消费者接受一辆续航只有一百多公里，充电需要一整夜，售价还比同级油车贵上一大截的“电动玩具”，有些不切实际。
雷霆汽车的未来一定是新能源。
这一点，马宇腾比任何人都确定。
可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在能够拿出成熟可靠的新能源产品之前，雷霆必须先学会如何造车。
造一辆合格的，能被市场接受的传统燃油车。
这是建立生产体系、整合供应链、培养工人和积累品牌声誉的必经之路。
想到这里，马宇腾收回了纷乱的思绪，推开车门，站到了厂房的混凝土地面上。
他看向一直静静等待的沈浩。
“造车，最重要的是什么？”
沈浩几乎没有犹豫：“人。”
“没错，是人。”马宇腾点点头，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了很久。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但国内顶尖的技术人才，基本都在那几家大的合资厂或者国企里，我们之前努力过，但没挖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