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敲定，接下来的几天，整个陕川汽车厂区都笼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中。
马宇腾从鹏城请来的，是全球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普华永道团队。
一群西装革履、表情严肃的精英，拖着银色的行李箱，开进了这个萧条的工厂。
他们就像一群嗅觉灵敏的猎犬，一头扎进了陕川汽车积满灰尘的档案室和财务部。
每一份凭证，每一张报表，每一笔贷款合同，都被他们仔含糊地翻检、核对、质询。
工厂的老会计们何曾见过这种阵仗，被问得汗流浃背，手足无措。
与此同时，汪大勇既然来到东大，也没有马上离开。
而是在沈浩的安排下，将国内的主要汽车零部件供应商企业都跑了一遍。
为正在谋划的那款“秦”，寻找合适的供应链，毕竟这对整车的外形和内饰的设计会有很大的影响。
在评估公司进行评估的时候，魏建功也没有闲着。
他确实在积极配合评估，但私下里，也通过各种渠道，联系了国内其他几家有实力的车企。
雷霆工业的条件固然好，但终究是跨界而来，谁也无法保证最后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多准备几个备胎，总归是没错的。
只可惜，得到的回应都相当冷淡。
如今的汽车市场，是合资品牌的天下。
自主品牌除了在低端市场挣扎，几乎没有生存空间。
陕川汽车这个烂摊子，谁接谁烫手。
一圈问下来，除了雷霆工业，竟然真的没有第二个靠谱的买家。
这个认知，让魏建功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一周后，初步的资产评估报告摆在了马宇腾的桌上。
报告很厚，数据详尽。
固定资产方面，厂房、土地，尤其是那几条从国外引进的冲压、焊接、涂装、总装生产线，虽然有些年头，但维护得还算不错，构成了资产的大头。
但负债同样惊人。
银行贷款、供应商欠款、员工工资……林林总总加起来，几乎要与固定资产的估值持平。
真正的难题，出现在无形资产的评估上。
“马总，问题就在这里。”
项目负责人，一位姓李的普华合伙人，指着报告的最后一页。
“陕川汽车最有价值的东西，其实是这张‘7字头’的轿车生产资质。但是，这个东西，没法估价。”
“没法估价？”马宇腾挑了挑眉。
“是的。”李合伙人解释道，“因为国内目前还没有公开的生产资质交易案例，它没有市场公允价值。我们没法给出一个确切的数字。按照惯例，这种无形资产，我们只能象征性地计价为一元。”
马宇腾几乎要笑出声。
一元？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几年之后，当国家收紧生产资质的发放，这张纸会变得多么炙手可热。
几十亿都一纸难求。
现在，专业的评估机构告诉他，这东西只值一块钱。
这就是信息不对称带来的巨大优势。
当然，他不可能真的用一块钱去拿。那样吃相太难看，西京方面也绝对不会同意。
他要做的，是给出一个对方无法拒绝，而自己又大赚特算的“合理”价格。
“李经理，你们辛苦了。”马宇腾合上报告。
“价格的问题，我来和他们谈。”
第二天，三方再次坐到了谈判桌前。
这一次，气氛比上次更加严肃。
魏建功看着报告里那刺眼的“负债”总额，再看看无形资产那一栏标注的“无法估值”，他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马总，资产和负债的数据，我们认可。”
魏建功率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但是，关于生产资质的价值，我们认为不能这么算。”
“那魏领导认为应该怎么算？”马宇腾平静地反问。
“这……”魏建功被问住了。
是啊，怎么算？
说少了，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几千等着吃饭的工人。
说多了，人家凭什么认？
会议室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所有人都看着马宇腾，等待着他的“出价”。
马宇腾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他想了想开口说道。
“各位，既然没有市场公允价，那我们就创造一个计算模型。”
“我们可以参考祺瑞汽车。”
“他们为了解决资质的问题，将自身20%的股份送给了魔都汽车。”
“我们可以用这20%的股份作为一个计算的参考，各位同意吗？”
魏建功和他的团队成员面面相觑。
这个思路，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祺瑞汽车为了解决资质问题，出让股份给魔都汽车，这在行业内并不是什么秘密。
将这件事作为参照物，确实提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解题方向。
“当然，祺瑞汽车出让了20%的股份，除了换取了生产资质外，还获得魔都汽车的销售渠道支持。”
马宇腾的声音不疾不徐，继续引导着众人的思路。
“我们的情况有些不同，需要把渠道的价值从这20%的股份价值中剥离出去。”
“这个提议……”魏建功沉吟着，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
他身旁的几位西京市官员和陕川汽车的高管们，已经开始低声交头接耳，快速交换着意见。
对他们而言，最怕的不是价格高低，而是没有计价的依据。
没有依据，就意味着漫天要价，就意味着无休止的扯皮。
现在马宇腾给出了一个“模型”，无论这个模型是否完美，至少让谈判有了继续下去的基础。
马宇腾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
“好。”终于，魏建功抬起头，做出了决定。
“原则上，我们同意以祺瑞汽车的案例作为参考。具体的计算方式，可以让普华永道的专业人士来做。”
“不过，马总。”魏建功话锋一转，“我们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魏领导请讲。”
“我们希望，在完成收购后，雷霆工业能允许西京市国资保留一部分陕川汽车的股份。”
魏建功的姿态放得很低。
“工厂毕竟是西京的工厂，几千名工人也是西京的子弟。保留一部分股份，一方面是表示我们对工厂未来发展的信心，另一方面，也便于我们地方政府更好地协调资源，为新工厂的发展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