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清晨。
助理宋暖从京市赶过来。
经纪人临时被一桩商务纠纷绊住,无法亲自陪闵恬去试镜现场。只在电话里叮嘱,让她尽人事听天命,不要有压力。
下午临近两点,玄策影业大厦17楼。
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紧张和期待。
接待厅或坐或站不少等候签到的演员,举目望去,熟面孔占据大半,剩余阵容,基本位于十八线以外,叫不上名号。
闵恬收回视线,对宋暖低声交代几句,便起身去洗手间,想在最后时刻再整理一下状态,平复心情。
五分钟左右。
洗手台前传来讥诮交谈声,伴随水流和补妆器械的轻微碰撞,在外间突兀响起。
“...刚在大厅遇到闵恬,啧,三年没出作品,看来真急了,什么饼都想啃一口。”
另一道声音接话,夹杂幸灾乐祸:“你没看她前几天的热搜?深水湾豪宅诶,话题度这么高,就算选角导演有点意向,关导那边恐怕也够呛。”
“可不是嘛。”
停顿两秒,那人又压低音量:“除了闵恬,你猜我还看到谁,孟淳!”
“孟淳?古偶小花转战电影?这世道,背后有靠山就是不一样,完全不给我们这些脚踏实地的人活路啊。”
“听说她那位金主来头不小,管得严,拍戏连稍微亲密点的镜头,都必须用替身。”
“真的假的,关导的戏能允许用替身?”
“谁知道,说不定人家是带资进组,总有特殊话语权呗。”
“呵,在关导面前,一般资方算老几。你忘了关导自己什么出身,他拍戏什么时候缺过钱?他就是最大的资本之一好吧。”
“那倒也是...”
议论正酣,隔间门“咔哒”一声轻响。
紧接着,旁边另一扇门也同时打开。
镜子里,清晰映出从隔间走出来的闵恬和孟淳。
两名正聊得投入的女艺人齐齐刹停,脸色“唰”地一下褪尽,动作僵住,表情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空气陷入诡异般安静。
闵恬没什么反应,微微挑了下眉梢,目光玩味锁住镜子里两张石化的面孔。
孟淳则稍显犀利,眼神渗出一丝冷意。
被当事人这样盯着,两个女艺人感到毛骨悚然。
嘴唇嗫嚅半天,才挤出一句:“对、对不起,我们就随便聊聊,没管住嘴......”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口红都忘了拿。
很快,洗手间里只剩下闵恬和孟淳。
气氛依旧有些微妙。
之前在一次国际时装周的晚宴上打过照面,彼时仅限点头之交,基本不熟。
今天,算第二次见面。
却是在这种戏剧又有点同病相怜的情境下,同为被人背后非议,贴上各种标签,某种莫名的‘臭味相投’竟悄然滋生。
两人默契走到相邻的洗手台前,一语不发地打开水龙头。
水流哗哗作响。
镜面光洁,彼此不动声色打量着对方。
古偶剧赛道,新晋小花孟淳。
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裙,衬得体态玲珑,气质偏冷艳,眉眼间蕴藏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和疏离,但眸底清澈,看上去,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以色侍人’。
而孟淳眼中的闵恬,身着质感极佳的简约白衬衫,搭配墨绿色丝巾做点缀,黑发柔顺地披在肩后,纯净中透出几分清冷慵懒。
皮肤白皙莹润,双眸尤其漂亮,沉静得像含着一汪深潭,既有经历过起伏后沉淀下来的淡然,又不似单纯的不食人间烟火。
所谓天生自带高级氛围感,大抵如此。
都是美人,却美得各有千秋,绝非空洞的花瓶。
孟淳洗好手,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擦着水珠,略微转身,很自然地看向闵恬。
后者关掉水龙头,朝她颔首回应。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相互自我介绍。
毕竟刚刚几分钟,已经被迫了解对方不少‘精彩’八卦,索性直接省去客套的步骤。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洗手间,走向那间决定很多人命运的候场室。
意料之中,试镜现场主位空着,关驭洲并不在。
昨晚隐约听到他在露台讲电话,似乎今天要去见一个非常重要的后期制作团队,地点没听清,但大概率不在港区。
负责面试的是选角导演唐汉。
据经纪人透露,这次能拿到试镜名额,全靠费尽心思说服这位唐导,让他同意给她展示的机会。
因此,闵恬更加珍惜此行。
试镜开始。
巧合的是,她和孟淳被分到同组,需要进行一场对手戏。
剧本片段寥寥几笔,却包含情绪的起承转合,从隐忍试探到尖锐冲突,十分考验演员的临场爆发力和台词功底。
闵恬迅速沉浸到角色情境中。
当她抬起头,看向孟淳扮演的角色时,眼神瞬间变了,那里填满复杂,有不易察觉的嫉妒,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更有被压抑许久的委屈和不甘。
她的台词清晰而富有层次,每一个字的轻重缓急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肢体语言含蓄却充满张力。
在对戏过程中,选角导演唐汉原本略显平淡的神情,随着两位演员来到各自高潮点,而逐渐趋于审视与专注。
当闵恬念出最后一句收尾台词时,他不着痕迹朝旁边的助手看一眼,后者立刻会意,在手中的平板电脑上快速记录着什么。
表演完毕,室内有短暂的寂静。
唐汉观察慢慢从角色中抽离,恢复如常的闵恬,眼里难以抑制地闪过一抹欣赏。
当年能凭借《梨园》拿下最佳新人奖,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这灵气和共情能力,三年过去,非但没有湮灭,反而因特殊经历的磨砺而变得愈加深刻内敛。
当然,有些细节处理还稍欠火候,需要更多专业指导和打磨,但论底子,绝对是块璞玉。
至于孟淳,表现也出乎他的意料,演技扎实,情绪到位,并非空有其表。
只是...
唐汉心里暗忖,这位小花和玄策影业大东家关系匪浅,最终能不能留下,恐怕不是他能决定,还得看关导的意思。
毕竟,外界传言用替身的事,尚需确认。
试镜结束后,闵恬未多做停留,坐上管家白叔安排的车,马不停蹄直奔机场,搭乘最近的航班返回京市。
第二天上午,有重要的香水品牌活动需要出席,拍摄宣传物料。
去机场的路上,宋暖全程低头,手指快速滑动手机屏幕,翻看微博。
刷着刷着,她眉头皱起,脸上浮现气愤神色。
“这些水军真是没完没了。”
宋暖忍不住低声抱怨:“好几个不入流的营销号还在阴阳怪气,暗示得有鼻子有眼!”
她抬起头,想跟闵恬吐槽,却见自家艺人正靠在椅背里阖目养神,眼下有着淡淡阴影,显然刚才的试镜耗费了不少心神。
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宋暖迂回提议道:“恬恬...其实,有时候适当暴露一下自己的家世背景,也并非坏事。”
至少能让乱嚼舌根的人闭嘴。
上市集团千金,在港区有套房子,不是很正常的事?看他们还怎么瞎编!
座椅里的人依旧闭着眼,闻言只轻轻笑了笑,长睫微颤。
知道助理在暗示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闵恬嗓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很清醒,“如果有一天,我塌房,会不会影响到商氏集团的股价和声誉。”
宋暖一愣。
没想过。
在她看来,凭甜宝的人品和实力,星途一定会光明坦荡,永远屹立不倒。
“反过来也一样。”
闵恬缓缓睁开眼,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语气平静,“如果商氏集团深陷公关危机,我同样会受到连累,身上‘商氏千金’的标签,会瞬间从光环变成枷锁。”
她转回头,看着宋暖,“所以,公开炫富这种事,最好别做。把家族企业和个人事业绑得太紧,风险太高。”
后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无声叹口气,带着心疼:“既然不能倚仗家里,又为什么要答应联姻,嫁给一个...陌生人,这样不会觉得委屈自己吗?”
“不委屈。”
“嗯?”宋暖诧异。
闵恬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声线很轻,像在自言自语:“至少有投资回报。”
作为商家掌上明珠,持有商氏集团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每年分红甚至比哥哥还多。
做人哪有白白享受的道理。
如果联姻能为集团带来新助力,让父亲和哥哥更轻松一些,那她心中也能更无愧。
何况,活了二十三年,至今没遇到心仪的人。
和一个门当户对、彼此尊重的人结婚,搭伙过日子而已,有什么关系。
话音落地,车厢内陷入沉寂,唯剩车辆行驶的微弱噪音。
望着闵恬平静无波的侧脸,宋暖忽然意识到,那份外人眼中光鲜亮丽的豪门婚姻背后,或许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权衡利弊。
甚至,更像一种心如止水的随遇而安。
一般人,真的很难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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