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收敛神色,闵恬的心跟着提了一下。
关驭洲问她:“为什么会陷入自我怀疑,因为近一个月,被频繁卡戏?”
闵恬轻轻摇头,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扯了扯他衣袖,嘟哝催促道:“你快讲,今晚我必须听到答案。”
关驭洲轻笑反问,“如果看不上你的实力,当初怎么会选你做女主角,你以为选角是儿戏?”
“这要问你自己,反正你心里门清。”闵恬闷闷低下头,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消沉。
事到如今,关导还跟她演戏。
估计是妈咪特意叮嘱过,让他给自己老婆留点面子,别捅破窗户纸。
可面子值几个钱,尤其这种善意的谎言,她根本不需要。
察觉到她情绪低迷,关驭洲猜测,可能是今天发生在片场的事,对她打击太大。
虽然发泄一通,状态有所好转,但根源问题,仍未得到解决。
他不再绕圈子,稍稍坐直身体,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然后,做出正面回应。
“不止是我,你的天赋、你的努力、你的潜力,所有参与选角、看过你表演的人,都有目共睹。”
关驭洲声音低沉,语速匀缓,确保每个字都清晰传入她耳中,“我承认,相比剧组里的其他演员,我对你的要求更为苛刻,标准定得更高。但这并不表示,我是在质疑自己的眼光,更不是在否认你的演技。”
“真的?”
怀里脑袋抬起,尽管竭力维持表面平静,但眸底隐隐闪烁的星亮,却昭示出内心波澜。
关驭洲垂目,对上她期盼又探究的注视,再次开口,语气温和而笃定:“我没必要为了哄自己太太开心,而违背专业判断和本意。”
“关导。”
她忽然正色,表情古怪。
“嗯?”他挑眉。
闵恬歪着头,目不转睛盯着他,唇角勾起狡黠的弧度,“你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跟真的似的。演技真好,应该给你颁个影帝奖。”
“......”
关驭洲被突如其来的调侃弄得一时语塞。
反观某人,得意地把小脸一转,侧对着他,只留一个“我不好骗”的后脑勺和微微鼓起的腮帮,悄然染红的耳根,却暴露她并非真的无动于衷。
无奈。
关驭洲伸出手,带薄茧的指腹捏了捏她瘦削一圈的小脸,感受着细腻肌肤下清晰的骨骼轮廓,钳住她小巧的下巴,将她脑袋转回来,迫使她面对自己。
他俯身靠近,两人鼻尖几乎相抵,温热呼吸交织在一起,“你要我讲真话,讲完你又不信,所以是故意折磨我?嗯?”
“谁折磨谁。”
近距离的压迫感,使得闵恬心跳加速。
她硬着脖子,不甘示弱地反驳,“在片场你说了算,但今晚,在这个房间,我才是老大。”
试图夺回主导权,宣布自己的“领地”。
关驭洲低笑出声,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纵容地点点头:“没问题,今晚你最大,一切听你的。”
“那我们换一种方式。”
“什么方式?”
“背台词,每错一句,就要接受对方一次提问。”
关驭洲缓缓靠回沙发,气定神闲看着她,温声应道:“好。”
见他同意,闵恬瞬间来了精神。
麻利地爬起来,拿过茶几上厚厚的剧本,翻到第48页,选择故事中期闻音跟付秋的一段对白。
清了清嗓子,进入角色,“小秋,如果一个人失去活下去的理由,就想想那些已经离开的人,为别人而活,也未尝不是一种活法。”
念完,她立刻直起腰,用眼神示意关导,请接下一句付秋的台词。
关驭洲视线落在她因投入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上,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
五秒钟过去。
十秒钟过去...
在面前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他遗憾地摇头,“我输了。”
闵恬轻哼。
傲娇道:“第一个问题,倘若你有机会,穿越到剧本《八号风球》中,最想成为里面的谁。”
“阿歆。”
关驭洲未作任何迟疑,声线温沉而肯定。
阿歆是戏中对闻音的称呼,由“阿音”的粤语发音转化而来。
她没想到,他会选这个。
好奇追问:“为什么是阿歆?”
作为男性视角,第一选择,大多会是陆征那样充满矛盾和故事性的角色,或者,至少是某个容易被忽略的边缘性人物。
关驭洲说:“因为她的内心,始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看似身负枷锁,实则活得最为自由。”
自由...
闵恬听完,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隐有触动。
沉默几秒,决定重整旗鼓,继续下一句对白。
毫无悬念。
关导再次“惜败”,接不上词。
这次,她的问题比较直接:“在你看来,我本人的性格底色,与闻音有多少重叠部分?”
仍旧跟剧本有关。
关驭洲算是看透事实。
这姑娘绕来绕去,心思全扑在戏上,那颗心,压根没打算向他敞开。
略作停顿,他如实回答:“不到百分之三十。”
听到这个远低于自己预期的数字,闵恬怔了怔,随即陷入反思。
难怪...
明明有时候已足够沉浸,却在理解角色的某些行为动机和情绪反应时,仍会感到一丝微妙的偏差和隔阂,原来根源在这里。
经过前两轮的胜利,闵恬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依然会是提问一方。
然而,滑铁卢来得猝不及防。
刚自信满满讲到一半,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便无缝衔接,一字不差,甚至连语气都精准无比,流畅得仿佛剧本就印在他脑子里。
??
闵恬顿住,小嘴微张,脸上写满错愕。
意外来得太突然,毫无防备。
下意识耍赖,抓住他胳膊轻轻摇晃,“要不,你再让我一回?”
闵恬不傻,知道关导在故意放水。
关驭洲被她难得的撒娇情态逗得心底发软,刮了刮她鼻子,提醒要遵守游戏规则,“现在,该我提问了。”
好吧。
闵恬看着他,愿赌服输。
本以为关导会重提初始话题,心里已想好如何解释自己跟父亲的三年之约。
谁料...
“如果让你给自己的丈夫打分,满分一百,你打多少分。”
呃。
闵恬没想到他会问出如此“接地气”的问题。
手指不自觉抠着剧本边缘,含糊道:“嗯...八十分吧,蛮高的。”
关驭洲岂会被轻易糊弄。
他继续追问:“评判的标准是什么,这八十分,分别体现在哪些方面?”
难不倒她。
思索片刻,闵恬掰着手指头,煞有介事地罗列。
“首先,有无不良嗜好,其次,情绪是否稳定...是否孝顺父母,是否尊重妻子,是否坦诚,是否......”
关驭洲静静听完她的评分细则,点了点头,然后精准地抓住关键,“所以,剩下的二十分,具体扣在哪里。”
闵恬轻叹,关导好执着。
抬起眼帘,偷偷瞄了他一眼,一脸严肃,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她妥协。
认命地想了想,鬼使神差道:“大概,我觉得你这人,在有些事情上,不够坦诚吧,有点虚伪,有点装。”
关驭洲:......
在关太太心里,他竟是这种人。
虚伪,装。
关驭洲不知该作何反应,心平气和地引导:“比如,我做了什么事,会让你有这样的感觉。”
“比如刚刚...”
闵恬像是找到突破口,深吸口气,声音提高些许,“你说选我做女主角,是因为看上我的演技,看上我的实力,这话听着就...很假。”
关驭洲失笑:“既然你觉得假,那你说说,我选你的理由是什么。”
把问题抛回给她,想听听她究竟解析到何种地步。
闵恬抿了抿唇,一本正经道:“这要归功于你的第三个优点,孝顺父母。”
关驭洲蹙眉。
他不懂,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件事,怎么能扯上关系。
直到闵恬低着头,开始碎碎念:“我知道,我能进组,妈咪在背后起到很大作用,先声明,那晚不是我有意偷听,你们谈话就谈话吧,也不把门关好,我当时...”
嘀嘀咕咕讲着,仿佛在陈述一件确凿无疑的事实。
那只温热大手突然握住她下巴,将她低垂的小脸转过去。
关驭洲俯首靠近,嗓音压低:“所以你一直以为,我是碍于长辈施压,才定你做女一号?”
清冽气息近在咫尺。
闵恬眨了眨眼,热意染上耳廓。
难道,不是么。
看她满脑雾水,深信不疑的模样,再联想到从开机到现在,每次拍摄遇到NG,她都无意识显露出凝重的神色。
关驭洲抬手揉了揉眉心,松开钳制她下巴的手,无奈轻叹:“小笨蛋。”
??骂谁呢。
见他反应异常,闵恬清眸微转,一股大胆的猜测涌入,“你的意思是,那晚我耳背,听岔了?”
梁女士咄咄逼人的话,至今清晰在耳。
没听岔。
是他那晚,态度模糊,回应的太少,才让她产生南辕北辙的误解。
想到自己无意间的疏忽,竟给她造成如此大的误会和长达数月的心理压力,关驭洲只觉心口像沉了一块巨石,夹杂浓浓的自责,闷得发疼。
他伸出手臂将人揽过来,拥进怀里,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嗓音因情绪翻涌而异常暗哑:“从看完你的试镜视频,我心中的女主角人选,就已敲定是你,一直没有变过,跟那晚妈咪在书房的谈话无关,更和你关太太的身份无关。
即使再有私心,我也不会拿整个团队的心血和利益去冒险,去一意孤行,定一个不适合做女主角的演员。以后不许再瞎想,不要给自己施加不必要的负担。”
短短几句,信息量巨大。
闵恬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棉花堵住,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努力消化着这个大乌龙。
“我,真的误会了?”
她感到难以置信,想再确定一遍。
“嗯。”
关驭洲说:“你自己想想,好好捋一捋逻辑。”
经他提醒,闵恬的确从回忆中,捕捉到些许蛛丝马迹。
比如前期跟玄策签的第一份框架协议,当时还跟经纪人纳闷,为什么一个女三号的片酬,会高于市场价好几倍,如今想来,如果原本就定为女一号,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再者,深水湾别墅里的那间练舞房。
据白叔说,是年前关驭洲吩咐他,请设计师从原先的健身房,单独隔出的空间。
也就证明,其实早在去年年底,她试镜结束后,关导就已在着手安排练舞房的事。
她这脑子,确实够迟钝。
早该想到这些细节的。
看她脸上变幻莫测,一副懊恼模样,关驭洲轻笑着拨了拨她额头,“自作自受,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这次便是教训。”
哦。
闵恬闷闷应了声,把发烫的脸颊埋进他衬衫前襟,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兽。
心结解开,浑身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有点飘飘然。
静默片刻,她转过头,看向旁边摊开的剧本,小声问:“还继续吗。”
关驭洲抚着怀里人的脑袋,“今晚你是老大。”
闵恬笑了。
自己的疑惑已经解答,接下来,该回答关导最初的问题。
闵恬整理思绪,将自己与父亲“三年之约”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他听。
尤其强调,这次参演《八号风球》,极可能是她在所剩无几的期限里,最后一次,也是最好的一次机会。
所以,她才会那般珍惜,那般拼命,每天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像个被剧本吞噬灵魂的行尸走肉。
当然,她也不得不承认,今日在休息棚大哭一场,许多东西,她已想得比之前通透很多。
关驭洲说得对。
如果为了一个影后头衔,而忘记自己当初进入演艺圈的那份纯粹热爱,违背表演本身带给她的快乐和触动。
仅仅凭借一腔好胜之心和剑走偏锋的极端沉浸去诠释角色,即使以牺牲健康为代价,换取最后侥幸拿奖,又有何意义。
想到这里,闵恬鼻尖忍不住泛起酸涩,眼眶微微发热。
她展开纤细手臂,轻轻环住男人精瘦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清冽气息的颈窝里,嗓子微哑:“谢谢你,关导。”
关驭洲感受到怀里人的依赖和情绪波动,心中一片柔软。
他手指穿过她发间,低头亲了亲她泛红的眼角,喉结咽动:“谢什么。”
闵恬抱得更紧,仿佛要从他身上汲取力量和温暖,声音闷闷的,却无比真诚:“谢谢你,在我走偏的时候,及时将我拉回来。”
傻姑娘。
作为导演,他有责任保护好自己的演员,作为丈夫,他更有足够的私心和理由,将妻子的身心健康放在第一位。
跟他,又何必要这么见外。
头顶半晌没动静,迟迟没作答,没回应。
闵恬心里暗自打鼓,莫非关导觉得,一声平平无奇的“谢谢”,太过轻描淡写,不够有诚意?
自行脑补后,犹豫两秒,像是下定某种决心。
她缓缓深呼吸,偷偷积蓄能量,然后,毫无预兆地仰起头,主动凑上去,将自己微凉唇瓣,轻轻印上他温热的薄唇。
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如同细微电流,瞬间直达心底。
关驭洲眸色骤然变得浓郁幽暗,搁在一旁的手无声抬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扣住她后脑,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有时候,女孩子对你敞开心扉,可能仅仅源于你对她的一次认可。
爱她,就要先懂她。
懂她,她才会尝试着靠近你。
这是关导琢磨一个晚上,得出的伟大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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