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疑团,一直到春节。
今年除夕,她主动提出在港区过。
当夜,太平山老宅灯火通明,一物一景都洋溢着喜庆。
饭桌上,气氛温馨和谐,大哥跟关驭洲聊着圈内时事,爹地妈咪并排坐在一起,偶尔,夫妻俩会相互给对方夹菜,动作娴熟自然,仿佛这一寻常之举,平日已做过很多遍。
闵恬将一切收入眼里,心底关于父母过往的疑云,与眼前家庭的景象交织,让她食不知味。
甚至,有些羡慕。
饭后,陪着嫂子去后花园散步。
深冬的港区夜晚,风中夹杂凉意。
出门前,大哥特意过来,将一条柔软的羊绒披肩细心围在周姝肩上,温声叮嘱:“别走太久,注意身体。”
眼神里的关切,几乎要满溢出来。
闵恬瞬间了然。
等大哥转身离开,她立刻凑近周姝,压低声音,难掩欣喜地问:“几个月了?你们瞒得可真紧,一点风声都不透。”
“刚满三个月。”
周姝侧过头,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我们沪城老家有传统,怀胎未满三月,要先保密,图个安稳。”
对,好像是有这种说法。
闵恬目光微微下移,不由自主地落在周姝平坦的小腹上,想象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生命,心头涌上一股奇异的柔软和期待。
“嗯...”她作沉思状。
“我是不是要开始想想,给我未来的小侄子或者小侄女,准备什么特别的出生礼物?”
周姝闻言轻笑,状似无意地将视线扫向二楼书房。
从窗帘间隙里,隐约透出灯光。
这会儿,父子三人正在谈事。
“最好的礼物,就是让孩子的婶婶,早点给她/他添个弟弟妹妹,大大小小打闹成团,这样就更圆满。”
周姝收回目光,笑意盈盈地观察她的神色。
换作往常,闵恬定然会找各种借口推脱话题。
但出乎意料,今晚,她却只微微怔了一下。
随即,一抹罕见的红晕悄然爬上脸颊,如同晚霞浸染白雪。
她垂下眼睫,盯着脚下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认真的考量:“顺其自然吧,而且...我没什么经验,可能要先学习一下。”
“其实很简单。”
周姝停下脚步,握住闵恬微凉的手,语气温婉而笃定,“你只需要具备一个好心情,和一个好身体。”
她声线轻柔,却暗含力量,“剩下的,交给孩子爸爸。总不能让我们受苦受累,他们坐享其成,对吧?”
“大哥平时忙于集团事务,他顾得过来?”闵恬问。
周姝唇角弯起,“只要有心,就算挤,也要把时间挤出来。”
听到这里,闵恬竖起大拇指。
很难想象,在外雷厉风行的联港集团继承人,私底下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妻控。
至于关导...
脑海里浮现出某人总是沉静如水,专注于镜头后的俊脸,喊“咔”的样子无情至极。
对了,还NG她七十八次。
哼。
差评。
在港区待了两天,大年初二一大早,闵恬和关驭洲搭乘航班回京市。
偌大的别墅冷冷清清,闵恬环顾一圈,楼上楼下找一遍,没发现哥哥的人影。
按理说,春节假期,不会这么忙才对。
临近午饭时间,佣人已布好餐。
席间,闵恬终于按捺不住,看向主位的父亲,试探问:“爸爸,哥哥...还在加班吗,这大过年的。”
商屹丰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面色如常喝了口佐餐酒,继而转向对面坐姿挺拔的女婿。
他言语温煦:“驭洲的新戏拍摄进展如何,预计什么时候杀青?”
关驭洲从容地放下餐具,“大约七月中旬才能全部结束,最后几场戏,可能要等一场合适的台风。”
等台风...
闵恬暗忖,为追求真实感,难道要实景拍摄?
看闺女若有所思的模样,商屹丰笑道:“注意安全,别把咱家的宝贝疙瘩卷到了太平洋里。”
“爸爸。”
闵恬哀怨地瞪着父亲,撅了撅嘴。
关驭洲唇角轻抬,放在餐桌下的手悄然探过去,覆上身侧人搁在腿上的柔荑,安抚地裹住。
他目光沉稳地看向商屹丰,低声保证:“您放心,我有分寸。”
下午,趁着关驭洲刚接完一通电话,闵恬寻了个借口,让他先去忙自己的事,成功把人支开。
她则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深吸口气,敲响书房的门。
哥哥的事情,总要跟父亲深入聊一聊。
否则,真的寝食难安。
然而,谈话的走向却远远超出预期。
尤其,当她小心翼翼地提及“张姨”两字,父亲原本平和的表情骤变,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来。
他猛地将手中的紫砂茶杯顿在红木桌上,发出沉闷响声,茶水溅出几滴。
“谁让你私自去找她的,胡闹!”
这是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口吻对着女儿发火。
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整个书房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换作小时候,闵恬势必会被吓得缩起脖子,不敢再多言。
但今天,不知是血脉亲情带来的勇气,还是对哥哥处境的心疼压过怯意,她硬是挺直背脊,抬起头,毫不退缩地迎着父亲震怒的视线,试图跟他讲道理。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积聚的水汽模糊视线。
闵恬嗓音哽咽:“我不管您过去跟妈妈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是是非非,全是你们上一辈的恩怨。
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您的儿子,我唯一的哥哥,就要心灰意冷,说不定...说不定哪天,就突然管别人叫爸爸了。”
“他敢!”
商屹丰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架上的毛笔都颤了颤,怒喝如同惊雷,在书房里炸开。
“......”
闵恬肩膀一抖,心脏狂跳。
随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轻轻一呵,破罐破摔:“您不待见他,对他冷漠,自有人会爱他,关心他。咱们要不要打个赌,就赌哥哥今晚到底回不回家,怎么样?”
“什么叫他不回家。”
商屹丰眯起眼,紧紧锁住女儿,“他现在人在哪?”
闵恬没说话,直接拿出自己的手机,快速点开微信,找到总裁办姜秘书的朋友圈。
中午吃饭时,无意中翻到,就留了心。
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背景是在一家安静的艺术展馆。
镜头正中央,聚焦于一幅色彩沉郁的油画作品,画布右下角,清晰盖着作画人的印章——温仲平。
她将屏幕调至最亮,双手捧着,以恭敬又挑衅的姿态,送到商董面前。
确保他,能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看到每一处细节。
商屹丰的视线扫过手机,脸色愈发冰冷,如同覆上一层寒霜,“这能说明什么。”
语气依旧强硬。
闵恬没有退缩,伸出指尖,将照片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放大。
油画玻璃反光中,一道模糊却熟悉的高大侧影,虽看不太清正脸,但那身形轮廓,与商应寒极为相似。
趁热打铁。
闵恬开始警醒他:“姜秘书,大过年的,不在家休息,跑去八竿子打不着的艺术展馆做什么?您难道没发觉,哥哥跟温叔叔走得太近了些吗?”
“你刚刚叫谁叔叔。”
“我——”
闵恬顿了一下,眼睛不眨。
随即,轻快反问:“叫叔叔不行吗,人家比你聪明,比你有人情味,年前还特意去基地看我拍戏,跟我聊的挺好。”
故意加重“挺好”两字的发音,口齿格外清晰。
下秒,砰地一声巨响。
商屹丰手中的茶杯被重重撴在桌面上,杯盖震动,发出刺耳的磕碰声。
“......”
闵恬无辜地掀眸,不避不让对上父亲铁青的脸,大眼瞪小眼,一副“我说的是事实”的模样。
死寂般的安静,在屋内蔓延。
僵持一阵。
商屹丰缓缓起身,伸手指了指她,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气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冷着脸,大步流星地绕过书桌,携带一身骇人的低气压,摔门而去。
厚重的实木门“嘭”地一声关上,震得闵恬心口一跳。
看着父亲决绝离去的背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长长呼出口气。
张姨的话,难免掺杂主观臆测,只可提取有用信息,不能全信。
其实从刚刚的试探中,不难看出,爸爸对哥哥,并非全无感情。
只是...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希望这招激将法,能奏效吧。
当晚回到香山府,洗去一身疲惫,闵恬却毫无睡意。
左右无事,趁关导进浴室的空档,鬼使神差找出电影《回南天》,点击付费观看正版。
极具时代色彩的旋律和画面静静流淌,她蜷缩在客厅沙发里,抱着膝盖,安静地欣赏。
这部文艺片,不乏男女暧昧镜头。
但奇怪的是,作为旁观者,此时品鉴电影里男女主角的演绎,感受与以往截然不同。
曾经,她是抱着学习的态度。
而今,更多的却是...联想。
联想在这场戏中,关导是如何运镜,如何构图,如何引导两位演员放松,沉浸式地进入角色。
毕竟,那日的场景历历在目。
从细枝末节可以看出,大导演拍这种戏,很有两把刷子。
三十多岁的男人,跟她结婚之前,恐怕恋爱没少谈吧。
谈了几个?
思绪间,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侧头一看,男人已洗完澡出来。
这么快?
闵恬连忙敛神,摆正坐姿,目视前方投影屏,装出认真观影的模样。
整个客厅,只留一盏微弱壁灯。
大平层空间敞阔,将影片中男女情难自控的声音,放大到五感尽显。
关驭洲原本只是路过,打算先去书房处理几封邮件,可无意间瞥见关太太鬼鬼祟祟的小动作,临时又改变主意,转道朝客厅走。
来到沙发前坐下。
他长臂一伸,把眼神飘忽的人拉到自己腿上,单手揽着她纤腰,低声问:“刚刚看我做什么。”
嗯?
谁看了。
看他了吗。
腿上人摇头,表示没这回事。
关驭洲轻笑,捏了捏她染烫的面颊,“所以,脸红是因为太热?”
她脸红了?
闵恬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自己脸蛋,好像真的有点热。
电影尺度不大,氛围感却烘托到极致。
怪就怪,关导太会拍。
当然,闵恬并不会承认,看一部文艺电影,能把自己看害羞。
她仰起头,果断转移话题,用手指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胸口,轻声道:“有一个小小的疑惑。”
“什么。”
“闻音跟蒋承霖的新婚夜,成片打算怎么剪?”
关驭洲垂目看她,眼底情绪不明,“突然问这个,关太太想干涉后期?”
不敢不敢。
闵恬弯眉笑,像只偷腥的小猫,故意逗他:“我是担心某人醋意过头,公报私仇,把人韩老师的戏份给一剪没。那多不好,影响电影完整性。”
男人默住,腰间大手几不可察地收紧,眸色转暗,气息下沉。
显然,被戳中。
之前无论掩饰得再好,时间一长,某些细微的关注和在意,也难免被这个偶尔脑子缺根筋、偶尔又敏锐得过分的关太太察觉端倪。
看他迟迟不作声,闵恬收起玩笑神色。
既然话到嘴边,不如就认真讲一讲。
她目不转睛看着他,语气变得郑重:“其实在韩朔眼里,我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妹妹,他对我照顾,对我好,和男女之情无关。我又不傻,一个人对我动没动心思,能看不出来?”
之所以解释这些,是希望他能明白,也能安心。
关驭洲静静听完,缓缓垂目,对上她清澈而坦诚的眼神,沉默片刻,忽然暗腔启唇:“既然能看透韩朔,为什么,一直看不透我。”
闵恬怔住。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千层浪。
看不透他...
是怪她迟钝,没有早点回应他的感情?
还是,他比她想象的,动心更早,用情更深?
闵恬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心跳骤然失序,本能地撇开眼,脸颊不受控制地红透,连耳根都染上绯色。
半晌,做好心理建设。
哦。
她故作镇定地点头,“我以后,尽量学着,看透你。”
说完,像是为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猛地拿起旁边的遥控器,关掉电影。
“睡觉吧,有点困了。”她迅速起身,来不及穿鞋就想往卧室跑。
手腕却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抓住。
关驭洲稍一用力,便将想要逃离的她重新拉回怀里。
黑暗中,他的吻轻柔落在额间,带着无比珍视。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嗓音沙哑却清晰:“杀青后,就公开我们的关系。”
这不是商量,而是决定。
怀里人僵住两秒。
感受到胸腔下传来的沉稳心跳和灼热体温,最终,闵恬伸出手臂,软软回抱他精壮的腰身。
脑袋轻埋,在他衣襟处依赖地蹭了蹭,闷闷道:“关导,有时候,你也学着研究一下女人的心,你太笨了。”
笨到让她猜这么久,纠结这么久。
男人低沉的笑声在头顶响起,胸膛带起微微震动。
笑里夹杂释然,填满宠溺,许是上帝视角的错觉,深不见底的黑眸深处,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湿意。
他俯首,亲了亲她散发着清香的发间,无声宣告这份独一无二的钟情。
静默在相拥中流淌,温情脉脉。
过了一会儿,暗腔再次响起,“恬恬。”
“嗯?”
“叫声老公。”
闵恬羞红脸,摇头:“不要,太肉麻了。”
肉麻?
关驭洲不解。
黑暗中,他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最终只是无奈地,又吻了吻她撅起的小嘴。
不急。
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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