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华人电影节颁奖典礼在京举办,当天,恰逢闵恬二十六岁生日。
午后两点,阳光微暖,斜斜洒入香山府宽敞的衣帽间。
GAR品牌派来的专员态度恭谨,十套当季高定礼服依次悬挂展开。
丝绒、绸缎、薄纱,在灯下泛着各异光泽,瞬间占据衣帽间的视觉中心。
宋暖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赞叹:“GAR的设计,简直像为恬恬量身打造,太美了。”
造型师浅笑接话:“闵恬老师气质到位,穿什么都能轻松驾驭,凸显出衣服最好的样子。”
今晚盛典,需准备三套礼服,红毯亮相、候场休息,以及可能存在的领奖环节。
合作整整六年,闵恬早已无比信任造型师的眼光。
此次在沿袭一贯风格的基础上,巧妙融入轻熟女性的优雅韵味,旨在令人眼前一亮。
换好第一套用于红毯的礼服,又经过数小时精心妆扮,闵恬才跟着团队一行人下楼。
地下车库光线偏冷,白色埃尔法在专位停泊。
车门滑开,闵恬弯腰踏入。
车厢内静谧异常,一道熟悉身影静坐其中,正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粤语讲着电话。
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闲适随性的韵律,与平时讲国语给人的感觉形成鲜明对比。
闵恬停顿不足两秒,神色自若地在旁边落座,划开手机,浏览团队群消息。
几乎同时,关驭洲结束通话,抬腕看了眼时间。
比预计早到十分钟。
目光转而落在她身上,尤其是那件露出小片光滑背脊的礼服。
他眸色微沉,未发一言,自然而然探身从后排取过一条柔软薄毯,动作熟稔地披在她肩上,将诱人的风光稍稍遮掩。
“造型师有没有考虑到,现在是冬天。”关驭洲低声问,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但字句间却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与淡淡不悦。
闵恬闻言侧头,唇角弯起一抹狡黠的弧度,轻笑出声:“要不我穿棉大衣走红毯,保暖又夺人眼球,一举两得。”
本是随口调侃,话一出口,才蓦然想起,按照大导演惯有的行事作风,以往此类颁奖典礼,基本直接略过冗长的红毯环节,只出席核心仪式。
所以今天...?
心念电转间,她抬眸,略带探究望向身侧男人。
一身纯手工定制黑色西服,剪裁极致合体,即使坐着,也能将他优越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
最引人注目的是左侧胸前,纽扣与口袋之间,别着一枚设计简约的银色胸针,质地考究,图案别致,为他原本沉稳内敛的气质平添几分难以言喻的绅士与清贵。
关导的造型师,审美高级,也挺不错。
闵恬心想,要不要找机会挖过来。
正看得出神,面颊忽然传来温热干燥的触感。
关驭洲指腹轻轻碰了碰她小脸,带着些许薄茧的摩挲感,引得她肌肤微栗。
只听他接续刚才的话题,认真提议:“棉大衣听起来可行,让人去准备两件,我陪你一起穿。”
真的?
男人深邃眸里未露半分戏谑,过分正经的表情,一下子把闵恬逗乐。
“不用担心。”她凑近神神秘秘道,“女明星走红毯,自有独特的保暖方式。”
“什么方式?”
闵恬拒绝回答:“你不能知道。”
“......”
约莫半小时车程,埃尔法平稳抵达场馆西区红毯入口。
外面已是人声鼎沸,闪光灯如同密集的星子,连成一片耀眼光海。
本次红毯顺序,主办方不知有意无意,恰巧将夫妻俩安排在相邻位置。
接到工作人员传递而来的上场讯号,司机上前两步,拉开后座车门。
关驭洲率先下车,绕过车尾,来到闵恬一侧。
他微微弯腰,朝车厢内的她伸出手。
男人手型很好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静静悬停在半空,暗含一种不容置疑的等待。
闵恬不解地看着他。
虽然两人关系公开,但以往极少在公开场合刻意展示亲密。
一丝犹豫掠过心头,要不要如此高调?
然而,目光触及他平静却坚定的眼神,以及那只稳稳停在空中,仿佛能隔绝所有嘈杂的手,她心下微叹。
下一瞬,终究不忍拒绝。
闵恬将自己微凉的手,轻轻放入他温热掌心。
指尖相触瞬间,一股暖意顺着心口蔓延开来。
算了。
大不了又上一次热搜。
标题已经想好,#夫妻合体亮相红毯#。
他的手掌微微收拢,将她的柔荑完全包裹,力道适中,既给予支撑,又暗藏一种宣告。
关驭洲牵着她,稳稳踏上群星璀璨的红毯。
两侧闪光灯变得更加疯狂,几乎要吞噬掉两人的身影。
闵恬呼吸匀缓,腰背自然放松而不失笔直,颈线纤长优雅,脸上绽放得体微笑,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从容。
关驭洲的步调始终与她保持一致,不快不慢。
他偶尔会侧头看她,视线短暂停留,深邃眸底翻涌着旁人难以完全解读的复杂情绪,除欣赏和骄傲以外,或许,还有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私欲。
有记者喊“闵恬老师”,示意她看镜头。
每当这时,身侧人总会收紧掌心,有意无意的心思传递,让关太太竟一时吃不准,大导演到底是想让她照办,还是不予理会。
男人心海底针。
着实猜不透。
红毯过程不算长,短短数十米,尽头是三步不高的台阶,之后便通往相对安静些的候场休息大厅。
踏上台阶时,关驭洲极自然地虚扶她的后腰,一手替她微提裙摆,浓浓的保护意味,使得后方明星们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直到闵恬安全步入大厅,关驭洲才不着痕迹地收回手。
候场大厅内,暖意融融,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许多相熟的面孔穿梭其间,低声谈笑。
找到位置落座后,闵恬很快便和邻座的孟淳轻声交谈起来。
下意识在场内流转一圈,疑惑道:“好像没看到陈三公子。”
“他人在国外,应该不会出席。”
闵恬正要点头表示了解,却听孟淳冷不丁道了句:“今晚以后,我打算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自己成立工作室?
闵恬默住两秒,敏锐捕捉到这句话背后可能蕴含的决心与风险。
她侧过身,专注地看向孟淳,“决定好了?”语气里没有质疑,只有关心。
“嗯。”
孟淳应了一声,简短却沉重,便无多余的解释。
有些事,不宜追问细节。
闵恬伸出手,轻轻覆在孟淳放在膝盖的手背上,用力握了握,郑重而清晰地表明立场:“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记住,关驭洲是关驭洲,我是我。”
意思很明确。
关驭洲与陈宗彦私交甚笃,是他们男人之间的事。
但在闵恬心里,首先认的是孟淳这个朋友。
如果最终,陈三公子以权压人,促使两人不得不走向某种难堪的境地,她会毫不犹豫、无条件地站在自己好朋友这一边。
对上闵恬清澈而写满真挚与诚恳的眸子,孟淳向来清冷如冰的眼底,终于难以抑制地涌入一股暖流。
宛如冰封湖面被春风凿开一道裂隙,浅淡却真实。
金丝雀想要挣脱精心打造的牢笼,必将是一个伴随巨大风险与痛苦的过程,前途未卜,荆棘丛生。
但此刻,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坚定力量,孟淳愈发笃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典礼开始前半小时,闵恬与孟淳暂别,各自跟随团队前往更衣室更换下一套礼服。
喧嚣被暂时隔绝在外,室内只余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造型师为她补妆,将发髻稍作调整,几缕碎发自然垂落,勾勒出优美的颈部线条,其余次要配饰保留原样,整体基调未变。
出来时,发现之前围在大导演身边的圈内人士皆已散尽。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只剩一道窈窕身影。
女子侧对闵恬的方向,从侧脸轮廓不难认出其身份。
魏卓莹,港区近年来风头正劲的一线女演员,以美艳与演技兼具著称,亦是钟襄导演上部入围作品的女一号。
两人似乎正在交谈,关驭洲神色平淡,听得多,说得少,指尖漫不经心地轻叩着香槟杯壁。
魏卓莹微微仰头,角度原因,看不清具体神色。
闵恬静视一阵,从侍者托盘中接过一杯新的香槟,微提裙摆,步履从容地朝两人走去。
距离仅剩几步之遥时,后方传来一声呼唤,叫住她。
闵恬转身,映入眼帘的是钟襄。
与平日总穿休闲装,头发随意甚至有些凌乱的形象大相径庭。
此刻,对方一身合体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倒是颇有几分名导气场。
闵恬停步,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钟导。”
钟襄走近,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带着欣赏,也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
他举起手中酒杯,与她轻轻碰了碰,“《八号风球》闻音的角色,让我看到了涅槃重生的你。”
钟襄声音不高,却透着真诚,“小恬,恭喜。不仅是为今晚可能的荣誉,更是为你这些年的成长。”
“谢谢。”闵恬轻声回应,眸光沉静。
看着面前这双无波无澜的眼睛,早已寻不见多年前初出茅庐,将喜怒哀乐全然写在脸上的青涩女孩的影子。
时光与经历将她打磨得光华内蕴,与此同时,也筑起清晰的边界。
他心中微涩,酝酿许久的话在喉头滚动,最终化作一句试探:“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再合作一次?”
闵恬闻言,唇边的笑意未减,只是举起酒杯,浅浅抿一口冰凉的酒液。
微酸口感滑过舌尖,她迎视钟襄,音色温和却疏离:“如果有缘,肯定会的。”
如果有缘...
四字轻飘飘落下,却像一把柔软钝刀,无情划开岁月的隔膜。
钟襄捏着玻璃杯的手指悄然收紧,原本准备好的腹稿,在这刻全然失去分量,变得苍白无用。
久无后文的沉默,在周遭喧嚣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半晌。
钟襄张了张嘴,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眼神变得郑重而沉凝,他压低嗓音,一字一句道:“抱歉,小恬。”
闵恬眉心微蹙。
抱歉什么?
“时隔六年,一份迟来的歉意,对不起。”
钟襄近乎愧疚地凝视着她,声线更低,却字字清晰。
空气停滞。
闵恬不喜煽情,尤其在此刻众目睽睽、星光熠熠的场合。
眸底似有一丝陌生的酸意试图上涌,立刻被她不着痕迹地压下去。
唇角维持微抬的弧度,语气云淡风轻:“当年的事,我早已没放在心上,您不必介怀。”
“何止介怀。”
钟襄摇了摇头,目光越过她,仿佛看向某段遥远的过去,又落回她脸上,带着深刻的自我剖析,“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反思和警醒自己,不要再犯当年同样的错误。最后发现,我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称职的导演...”
闵恬深吸口气,正想开口,却被一道清亮含笑的女声横插进来,“钟导。”
几步开外,魏卓莹挂着明媚笑容款款走近。
先对钟襄颔首,随即转向闵恬,扬了扬手中的酒杯,算是打过招呼。
两人第一次见面,但“关太太”三字,魏卓莹却熟得不能再熟。
当初媒体采访,她曾半真半假地大放厥词,直言垂涎关导的才华和...嗯,身子。
虽是玩笑口吻,却也上了八卦头条。
眼下正宫就在眼前,魏卓莹心里衡量,要不要为上次的不当言论稍作解释或道歉。
万一被当作动机不纯的觊觎者,可就尴尬了。
正斟酌着措辞,眼风却瞥见不远处,男人清隽挺拔的身影已朝这边不疾不徐走来。
立刻打消念头。
罢了,多说多错,反而显得刻意,容易适得其反。
就在几分钟前,大导演一句“魏小姐对已婚男导演,最好只谈工作,不谈私人话题。”
警告意味明显,此刻回想,仍觉得有点发怵。
不能让他太太再产生任何误会。
所以,在关驭洲身影出现的下秒,魏卓莹果断决定当“缩头乌龟”。
她朝闵恬露出无可挑剔的礼貌笑容,语气轻快:“不打扰二位叙旧,我先去那边看看。”
说完,便像一只翩跹的蝴蝶,利落地转身融入人群中。
一番行云流水又戛然而止的操作,倒把当事人弄得云里雾里。
直到清冽熟悉的气息靠拢,将她温柔地笼罩,闵恬才转过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关驭洲不动声色地观察,想从她神态间捕捉一丝异样情绪,却无果。
视线微转,落在尚未离开的钟襄身上。
后者见状识趣道:“你们聊,我去跟老朋友打声招呼。”
说罢转身走人。
周遭喧闹屏蔽少许。
关驭洲垂目看着关太太,声腔温和,“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会如实交代。”
嗯?
闵恬忍俊不禁。
随后,故意板着脸:“问什么?问魏小姐为什么跟你聊得那么开心,还是问,她现在对你是何想法?”
说到此处,停顿几秒。
接着,语调更加轻慢,“魏小姐性格在圈内出了名的直来直往,有一说一。明面上的桃花,总比藏在水面下的暗涌好应付得多,你说对不对,关导?”
不经意上挑的尾音,像羽毛,轻轻刮过心尖。
关驭洲眸底掠过一丝极淡,几乎难以捕捉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细微涟漪。
他缓缓俯首,凑近些许,深深望进她的眼里,温沉声线压得更低,“难得,关太太也有吃醋的时候。”
“......”
闵恬耳根发烫。
强自镇定地瞥过脸去,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轻哼:“关导魅力无边,我这叫与有荣焉。你再嘚瑟,小心我等会儿心情不佳,反赠你一壶陈年老醋,让你也尝尝滋味。”
关驭洲气息几不可闻地沉下,黑眸锁住她,“你敢试试。”
试试就试试。
闵恬不甘示弱,作势环顾四周,认真寻找回敬的目标。
“我的错。”关驭洲两秒钟妥协,神色严肃,“如果心里不舒服,晚上回去任你处置。”
“行。”
闵恬顺杆而上,“我最近睡眠不太好,总觉得旁边有人影响休息。不如从今晚开始,关导搬去客房睡一段时间。”
“我不同意,换一个。”男人立刻驳回,毫无转圜余地。
“那就约法三章,白纸黑字按手印。”
“可以,一周三次改为一周五次。”
“改你大爷!”
关驭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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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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