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岁长乐身后跟着两个垂手侍立的丫鬟,款步走了进来。

她对着岁无忧盈盈一福,笑意温软:

“我猜姐姐也该醒了,晚宴正好要开,我来陪你同去。”

目光落在岁无忧身上时,她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语气里满是真诚赞叹:

“姐姐穿这杏色衣裳真好看,比我想象中还要合身呢。”

岁无忧挑了挑眉梢:“你倒是对我很有信心。”

“那是自然。”

岁长乐神态自然拉住她的手,指尖温温软软的,像揣了颗暖玉:

“走吧,祖父祖母怕是早就在正厅等着了。听说今晚有京城最出名的‘琉璃鸭’,外皮烤得像琥珀似的,咬一口能酥到骨子里,可好吃了。”

“嗯。”

岁无忧并未拒绝,两人并肩穿过竹影婆娑的院子,几个丫鬟跟在后面。

晚风拂过竹叶,簌簌地响。

岁无忧看着身边巧笑嫣然的岁长乐,心里那点莫名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这妹妹对自己未免太过热情,可那份热络里,又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走到正厅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岁景行爽朗的笑声,衬得一派热闹。

岁无忧神色自若地抬脚跨进去,只见岁老汉和岁老太都换了身簇新的绸缎衣裳。

有些局促坐在主位上,腰背挺得笔直,反倒显得浑身不自在。

温时宜陪坐在一旁,脸上噙着温婉的笑,正细声细气地跟二老说着什么,像是在安抚他们的紧张。

楚姨娘带着一双儿女围在岁景行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笑声不断,瞧着倒真像一幅阖家团圆的喜庆模样。

只是岁老汉和岁老太明显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往门口瞟。

见岁无忧进来,二老眼睛顿时亮了,连忙招手:

“无忧,来爷奶这儿坐!”

“爷,奶!”

岁无忧快步走过去,一左一右牵住两人的手,又仔细打量着他们的神色:

“您们休息得可好?”

岁景行放下茶盏,脸上堆起几分刻意的慈爱,起身招呼:

“无忧来了!休息的可好?”

又转头对温时宜笑道:

“夫人,让下人摆菜吧。”

温时宜笑着应下,对身边的丫鬟流萤低语几句。

流萤应声退下,不多时,就见小厮丫鬟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精致菜肴流水似的往桌上摆,眨眼就铺满了整张八仙桌,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岁景行亲自上前扶岁老汉:

“爹,娘,先吃饭。”

岁老汉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脚步还有些发飘,走到桌前坐下,笑得眼角皱纹都挤成了花:

“好好好,先吃饭!”

温时宜也连忙扶着岁老太上了主位。

众人依次落座,岁景行端起酒杯,笑得满面红光:

“爹娘,今日全家团圆,咱们小酌几杯!”

“成!咱爷俩走一个!”

岁老汉颤巍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液入喉,咂咂嘴道:

“这酒,比村里的米酒烈多了。”

说着夹了个大鸭腿,稳稳放进岁无忧碗里:

“无忧快吃,赶了十几天路,定是饿坏了。”

见失散多年的儿子活生生站在眼前,老汉心里欢喜的不行,看什么都顺眼。

可这热络劲儿,看在岁娇娇和岁凌云眼里就变了味。

两人偷偷撇了撇嘴,那嫌弃的小模样,像见了什么脏东西。

楚姨娘在桌下轻拍了两人手背,这才抿着嘴没吭声。

他俩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两个“泥腿子”爷奶,更瞧不上岁无忧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嫡姐。

觉得他们浑身带着土腥味,玷污了这满桌精致菜肴,连筷子都懒得动一下。

岁老太眼尖,瞅见俩孩子杵在那儿不动弹,不由笑着招呼:

“娇娇,云儿,怎么不吃呀?这蛋羹看着嫩乎乎的,快尝尝。”

在她眼里,不管是城里长大的还是乡下养的,都是自家孙辈,手心手背都是肉。

岁娇嫌弃的用帕子掩在唇边,小声嘟囔:

“我们不饿。”

岁凌云更直接,头扭向一边,假装没听见。

楚姨娘连忙打圆场,夹了块鸭脯肉放进岁娇娇碗里:

“快吃,别让老太太操心。”

又给岁凌云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少惹事”。

岁无忧看在眼里,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夹起碗里的鸭腿,慢悠悠啃了一口,对岁老太说:

“奶,这琉璃鸭确实好吃,皮酥香脆,您也尝尝。”

温时宜见状,也笑着舀了勺竹荪鸡汤,轻轻放在岁老太面前:

“母亲,这汤炖了三个时辰,最是补身子,您多喝点。”

岁老汉举着筷子,盯着桌上一盘绿油油的炒青菜:

“这菜,跟咱老家院里种的‘鸡毛菜’一个模样!就是看着嫩得掐得出水,没咱自己种的有嚼头。”

这话刚落,岁娇娇再也没忍住,用丝帕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是土包子!

这明明是翡翠青菜,被他说成什么鸡毛菜。

简直笑死个人。

岁无忧抬眼,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神色平静得看不出喜怒,声音却冷了几分:

“你笑什么?”

岁娇娇收起笑,下巴微微一扬,眼神里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瞥了岁无忧一眼道:

“我想笑就笑,姐姐未免管得太宽了。”

在这岁府,连夫人都要让他们母子三分,她才瞧不上这个从乡下来的、没娘疼的姐姐。

岁无忧嗤笑一声,手腕猛地一扬。

手里啃了一半的鸭腿像长了眼睛似的,“啪”地一声重重砸在岁娇娇的脑门上,油汁溅得她满脸都是。

“啊——!”

岁娇娇疼得尖叫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捂着红彤彤的脑门直跺脚。

楚姨娘心疼得魂都快没了,连忙掏出帕子给女儿擦脑门上的油渍。

脸上的柔和早就绷不住了,眼神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剜向岁无忧,声音尖利起来:

“大小姐!你怎么能对妹妹动手!”

岁无忧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手指,淡淡道:

“她敢笑话我爷爷,我就替她爹娘教训教训,让她知道什么叫规矩。”

“你!”

楚姨娘气得浑身发抖,转头看向岁景行,哭哭啼啼道:

“老爷!你看看她!刚进门就欺负娇娇,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