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瑾将信纸折好收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阿婉,如今传来的消息,稍稍一打听便可知晓。咱们派过去的人,还停留在陈州细细打探。”
长公主也知心急无用,只得压下翻涌的情绪:
“怀瑾,是我太心急了!……都找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再多等些日子。”
话虽这样说,只是那心却是悬在半空,忽上忽下,既怕答案是肯定的,又怕不是。
裴怀瑾拿起茶盏,递到她唇边:
“阿婉,先喝口茶定定神。等查清楚了,总能离真相更近一步。”
长公主小口啜着茶,目光投向窗外。
虽已过去三十年,她始终不愿放弃,找寻女儿的下落。
——
岁无忧天刚亮就往松鹤院去,陪着岁家二老用早点。
“无忧,要不……咱还是回陈州吧?”
岁老太扒拉着碗里的粥,眉头皱得像团揉皱的布。
在京里住了半月,锦衣玉食没尝出多少滋味,反倒闲得浑身骨头缝都发疼。
再想起岁景行那档子事,她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心里头像卡了根刺,怎么都膈应。
岁无忧舀粥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眼里漾着点笑意:
“成啊。爷,您说呢?”
她转头看向岁老汉。
这京城是好,朱门高墙,富贵逼人,可哪有榆柳村的田埂自在?
晨起听鸡叫,傍晚看炊烟,连风里都带着自由的气儿,那才是过日子的味道。
她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这儿。
岁老汉放下碗筷,习惯性的手往怀里,摸出那根磨得发亮的旱烟杆。
他瞅了瞅老伴,又看了看孙女,烟杆在指间转了半圈,终究还是揣了回去。
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咧着嘴:
“我听你们的。你们去哪,我就跟到哪。”
“欸!这才对嘛!”
岁老太高兴坏了,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后屋钻:
“那咱这就收拾行李!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我在这儿啊,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夜夜都惦记着咱家里。”
岁无忧笑着拉住她:
“奶奶别急,总得跟夫人打声招呼,再让车夫备车。咱们准备好了,走也不迟。”
正说着,院中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温时宜带着岁长乐来了,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爹,娘,我听下人说你们在用早膳,就带了些新做的桂花糕过来。”
她掀开食盒,清甜的香气漫开来:
“这几日瞧着娘总没胃口,让厨房做了些软和的。”
岁老太见了她,脸上的急色淡了些,叹道:
“时宜啊,我和你爹、无忧,打算回陈州了。”
温时宜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温声道:
“是觉得京里住着不自在?也是,乡下清净,住着舒心。”
这京中波谲云诡,二老与无忧性情刚直,实在不必卷入其中。
她没多劝,只转头对岁无忧道:
“若是定了日子,我让账房支些银两,路上好用。还有马车,我让人检修妥当,再备些东西带上。”
岁长乐早凑到岁无忧身边,伸手紧紧攥着她的袖口:
“大姐姐,真要走吗?我还想跟你学酿酒呢。”
她知道岁府这地方藏着多少龌龊,可对这个相处没多久、却总带着股爽利劲儿的大姐姐,心里头实在舍不得。
岁无忧被她拽得笑了,抬手拍拍她的手背:
“不碍事,咱们先把酿酒坊开起来。我把酿制神仙醉的方子给你,咱们照样合伙开酒坊。往后我要是有空,就过来看看。”
岁长乐听着,眼里的水汽渐渐散了,鼻尖还红着,却用力点头:
“真的?那我一定好好打理咱们的酒坊,定不负大姐姐重托。”
温时宜在一旁看着,唇边浮起浅淡的笑意。
这姐妹俩,一个爽利通透,一个纯真热忱,倒比府里那些弯弯绕绕的人心更让人熨帖。
她转头对岁老太道:
“娘,既然定了要走,我这就去吩咐下人收拾。松鹤院的东西,您和爹有什么想带的,尽管说,别委屈了自己。”
岁老太听得眉开眼笑,拍着温时宜的手道:
“还是你想得周到,把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我们也没什么要带的,就我们带来那几件旧衣裳,带上就成了。
这里的绫罗绸缎,也不适合在乡野穿。
正说着话,岁景行负着手从门外踱了进来。
他给岁家二老作了揖问安,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仿佛前两日的争执从未发生过,施施然在对面椅子上坐下:
“爹,娘,这屋里瞧着热闹,是在说什么趣事?”
岁老太想着马上就能回陈州,心里那点膈应散了大半,看他也顺眼了些,直截了当道:
“景行,我跟你爹在这儿住了些日子,总惦记着家里的田和牲口,心里不踏实。琢磨着这两天就回陈州去,家里还有一摊子事等着呢。”
岁景行脸上的笑猛地一僵,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们要走?这怎么行!
他心心念念的神仙醉方子还没弄到手,这一去山高水远,再想找由头要方子,难如登天。
更何况,二皇子那边对岁无忧的心思明摆着。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接来,怎么能让他们说走就走?
先前的盘算岂不是全成了泡影?
念头在心里打了个转,他已换上一副恳切的神情,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
“爹娘,儿子如今在京里也算站稳了脚跟,正想好好孝敬您们,让您们享享清福。
您们这要是走了,外人该怎么说?定要说我岁景行不孝,连亲爹娘都留不住,岂不是让我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
岁老汉在一旁,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我们住得不习惯,在这儿哪有家里自在?你有这份心就成,不必在乎旁人怎么说。”
岁景行哪里肯依,往前凑了凑,声音放得更柔:
“爹,娘,这京城的好日子还没让您们尝够呢。
再说无忧,她刚回府,也该多陪陪儿子才是。”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岁无忧,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半点没有接话的意思,心里更急了,又道:
“儿子知道前两日是我不对,惹您们生气了。可那也是为了无忧好啊。您们再留些日子,容儿子好好补偿补偿,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