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家二老见岁无忧整日为酿酒坊的事忙得脚不沾地。

先前挂在嘴边的回陈州的话,倒也渐渐不提了。

这日午间,岁无忧正在松鹤院陪着二老用膳。

祖孙三人说说笑笑,倒也舒心惬意。

忽听得院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温时宜携着岁长乐款款而来。

“爹,娘。”

温时宜先给二老福了福身。

“祖父,祖母。”

岁长乐跟着屈膝行礼,声音脆生生的。

二人在侧边的椅子上坐下,岁无忧刚好放下碗筷,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夫人,乐儿,可曾吃过饭?”

“刚用过。”

岁长乐点头应着,手里扬了扬一张洒金请柬:

“今日靖安王府送了帖子来,邀咱们去参加明日的赏花宴呢。”

“靖安王府?”

岁无忧眉梢微蹙,脸上带着几分思索:

“这名号听着有些耳熟。”

岁长乐忍不住掩唇轻笑,眼尾弯成了月牙:

“大姐姐忘了?七夕宴那日,那位穿蓝袍、与你搭话的公子,就是靖安王世子呀。”

“哦——是他。”

岁无忧这才恍然,恍然过后又看向岁长乐:

“乐儿想去?”

她自己是最不耐烦这些宴饮应酬的,可若乐儿要去,她少不得得跟着。

这妹妹看着娇娇软软的,万一在宴上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好。

“自然是要去的。”

岁长乐把请柬往桌上轻轻一放,眼里却并无期待:

“靖安王府送的请帖,不去不好。”

岁老汉抽着旱烟,闻言慢悠悠道:

“既是正经人家的宴席,去去也无妨。只是外头不比家里,无忧和乐儿相互照应着。”

“祖父放心。”

岁长乐乖巧应下。

心里却暗自打起了主意,京里的宴席总少不了是非,她得谨慎些,别让大姐姐吃了亏。

正说着,院外传来丫鬟的声音,说是楚姨娘那边派人来问,明日要不要同去赴宴。

岁长乐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温时宜只淡淡道:

“让她们自便就是。”

岁无忧见温时宜母女神色淡淡的,便知这靖安王府的赏花宴怕不是什么轻松去处。

她转头看向岁家二老,找了个由头:

“爷,奶,你们歇个午觉去。我去乐儿院子里对对酒坊的账,顺便说说话。”

岁家二老本就有午后眯盹的习惯,闻言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你们姐妹俩自个忙去,我和你爷躺会儿。”

三人从松鹤院出来,径直往凝香院去。

刚进院门,便觉一股凉意漫过来。

屋里早摆了冰盆,凉幽幽的,驱散了午后的暑气。

落座后,岁无忧开门见山,看向温时宜:

“夫人,那靖安王府,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岁长乐亲手端过一杯玫瑰膏露,晶莹的琥珀色液体里浮着几粒玫瑰花瓣,递到岁无忧面前:

“大姐姐先尝尝这个。”

待她接过,才缓缓道:

“靖安王府旁的倒没什么,只是如今府里掌家的是周侧妃,咱们七夕宴上见的那位世子萧臻,便是她的儿子。”

岁无忧握着杯盏的手顿了顿,眼里浮出诧异:

“王府没有正妃?那萧臻岂不是庶子?怎会让庶子做了世子?”

岁长乐像是早料到她会有此问,浅浅一笑:

“大姐姐有所不知,靖安王妃五年前发生意外过世了,她生的嫡子也跟着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如今王爷独宠周侧妃,府中也只有萧臻这一根独苗,靖安王爷便上书,改立了他做世子。”

“既是独宠周侧妃,王妃又没了,为何不干脆扶正她?”

岁无忧还是没绕过来,眉峰微蹙。

侧妃再受宠,终究是妾,名分上差着一截呢。

温时宜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声音轻缓却清晰:

“听说当年王妃过世得蹊跷,京里私下里不少传言,说是王妃之死与周侧妃有关。

再者,周侧妃的娘家只是商户,没有显赫的家世撑着,王爷即便再宠,也不敢轻易扶正。

毕竟王府世子将来要承袭爵位,嫡母的出身太重要了。

靖安王府世子,也是挂在过世的王妃名下,才得以立为世子的。”

她顿了顿,看向岁无忧:

“更要紧的是,那位周侧妃被宠得性子极其厉害,府里上下都怕她。

先前有位官员家的小姐去赴宴,只因多说了句话,惹得她心中不快。

就被她寻了由头罚在太阳底下站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王爷出面才解了围。”

岁无忧心里“咯噔”一下,总算明白这母女俩为何神色淡淡的了。

这哪是赏花宴,分明是趟浑水。

她看向岁长乐:

“那这帖子,咱们去还是不去?”

岁长乐抿了抿唇,看向温时宜。

温时宜沉吟片刻:

“那周侧妃心眼子极小,帖子都送到府里了,若是不去反倒让周侧妃记恨。只是去了要格外当心,少说话,多看着些,别惹是非。”

岁无忧点头,指尖在杯沿轻轻划着圈:

“我明白了。到时候我跟着乐儿,凡事谨慎些便是。”

翌日一早,岁无忧与岁长乐便起身梳妆,穿戴整齐。

不惹眼不张扬,只图稳妥。

岁无忧身着一袭碧水青烟罗裳,裙角用银线浅浅绣了几枝兰草,疏疏淡淡。

发髻松松挽着,戴着宝石珠花,鬓边垂着同色锦带流苏。

岁长乐着藕荷色绫罗衫子,袖口绣了圈浅粉海棠,不细看几乎瞧不见。

头头发梳成双丫髻,上面簪着两只赤金珍珠发簪,发簪上几颗小巧珍珠垂在鬓边。

两人并肩站在镜前,眉眼之间竟有几分相似,活脱脱一对俏生生的姐妹花。

温时宜在一旁细细端详,眉眼里漾着笑意:

“这般正好,既不失礼,也不扎眼。走吧。”

许是岁景行特意吩咐过,楚姨娘母女今日没再来搅扰,一行人顺顺当当出了府。

马车轱辘碾过街中的青石板,轮轴轻响里,靖安王府朱漆大门已在眼前。

两扇门敞得极开,铜环鎏金映着晨光,门侧两排仆从垂手而立,青布长衫衬得身姿齐整。

见她们掀帘下车,立刻有穿碧色比甲的丫鬟快步上前,屈膝引着往里走。

温时宜带着两人穿过抄手游廊,一片开阔庭院骤然展开。

凉亭中已有不少女眷坐在其间说笑,衣香鬓影,环佩叮当声混着笑语,热闹得很。

廊柱旁的石桌上,瓷瓶里插着新折芍药,香气混着清风漫过来。

连带着丫鬟们端着茶点穿梭的脚步声,都添了几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