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说说笑笑往家折返,离院门口还有几步远,就见一辆乌木马车慢悠悠泊在岁家门前。
车帘上绣着暗纹流云,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物件。
“这是谁家的车?可真气派。”
岁长安和岁长健两个半大孩子眼尖,好奇心像被猫爪挠似的,脚底抹了油般窜到前头。
车帘“哗啦”一声掀开,先跳下来个穿碧色罗裙的丫鬟,梳着双环髻,眉眼弯弯带笑。
见了两个孩子便柔声问:
“两位小郎君,这里可是岁家?”
“兰芝?”
被众人护在中间的岁无忧看清来人,脚步顿时快了几分:
“你怎么来了?难不成外祖父外祖母也来了?”
话音未落,车帘从里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露出张温润含笑的脸。
裴怀瑾探出头,鬓角虽染了些霜色,眼神却亮得很,故作嗔怪道:
“无忧,这坏丫头!回陈州竟瞒着我们!你外祖母得知消息,连夜催着我赶路,说什么也要来瞧瞧。”
“外祖父,我原想着三两月就回去的。再说陈州这地方偏僻,山路又颠簸,我哪舍得让您们跟着受这份罪呀。”
岁无忧讪讪笑着上前,小心翼翼扶他下车。
“合着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车里传来长公主清亮的声音,带着点笑意的嗔怪。
她扶着裴怀瑾和岁无忧的手缓缓移步出来。
一身月白锦袍镶着银丝滚边,领口袖沿绣着暗纹兰草,虽未施粉黛,可眉眼间的贵气却压不住,自有股久居上位的雍容。
目光扫过院门前的青砖墙,倒没半分嫌弃,反而带着几分新奇。
岁无忧立刻挽住她的胳膊,声音甜得发腻:
“外祖母您瞧,我今日上山没多大会儿就打了只肥獐子,定是知道家里要来贵客,特意送来加菜呢!”
这边正说着,后头的岁长平听见“外祖”二字,再看两人衣着气度,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早听说过,小妹的外祖是当朝长公主和驸马!
眼前这两位,可不就是金枝玉叶的皇亲国戚?
真正的贵人。
他身子一矮就钻进门,脚下像踩着风火轮,一路往后院冲,一边扯着嗓子喊:
“爷!奶!爹!娘!快出来!出、出大事了——”
后院里,岁老太正带着李梅花、刘翠儿摘新下来的豆角。
听见喊声手一抖,手里的菜差点掉了一地。
“你这猴崽子,喊啥呢?”
岁老太直起腰,围裙上还沾着草叶。
“奶......不好了......”
岁长平弯腰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长、长公主!还有驸马爷!他们来了!就在门口呢!”
这话一出,院里瞬间静得能听见风吹过菜叶的沙沙声。
岁老太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
“你说啥?那金贵的身子,咋就真跑到咱们这穷山沟来了?”
李梅花手忙脚乱地往身上抹围裙,嘴里直念叨:
“这可咋好,屋里还没拾掇呢,连个像样的茶杯都没有……”
几人也顾不上摘菜,慌里慌张地往门口迎。
正乱着,院门口传来岁无忧清脆的声音:
“爷奶,我外祖父外祖母来看咱们啦!”
岁景行兄弟仨被岁长平连拉带拽地喊过来,温时宜也紧随其后。
一瞧见院里站着的长公主与裴怀瑾,众人哪里还敢怠慢,
岁长平四个小子加上禾儿姐妹见状,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拜见长公主殿下,见过驸马爷!”
众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又藏着敬畏。
“免礼,自家人不必客气。”
长公主抬手虚扶,目光落在岁家二老身上时格外温和。
两人知晓岁无忧极其看重岁家二老,亲自上前,将他们搀扶起来。
岁家二老受宠若惊,这辈子哪受过这等礼遇。
皆是手足无措,嘴里喏喏着说不出整话,只觉得手心都在冒汗。
温时宜倒比旁人镇定些,敛衽一礼,含笑开口:
“殿下,驸马爷,一路劳顿,快请屋里歇息。只是家中简陋,怕是委屈了二位。”
“不妨事。”
长公主微微颔首,由岁无忧扶着,缓步往堂屋去。
月白裙摆在青石板上轻轻扫过,竟有种踏云而行的雅致。
李梅花、刘翠儿与岁家荣愣愣看着,形容不上来什么,只觉得分外的好看。
岁家兴、岁家旺带着妻儿,识趣地没跟上前,悄没声儿地退回了后院。
“我的天爷……我竟真见着长公主了!”
李梅花靠在门框上,手里还攥着半截没摘完的豆角,眼神发直,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刘翠儿咧着嘴傻笑,两手在围裙上蹭来蹭去:
“嘿嘿......我要出去说,人家指定不相信。”
这个事,往后够她吹嘘上半辈子了。
长公主和驸马爷在她家里住,她家这个宅子也沾上了贵气。
岁家兴回过神,见四个小子正凑在一块儿交头接耳,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他当即沉下脸,抬手就在每人脑门上敲了一下:
“皮猴子们都给我安分些!这可不是寻常客人,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半点怠慢不得!说话走路都得轻着点,听见没?”
岁长平捂着被敲的脑门,不服气地撅起嘴:
“爹,那大表舅不也是皇家人吗?他平日里不是和气的很。”
“你懂个啥!”
岁家旺在旁瞪了他一眼:
“你大表舅那是疼无忧,由着你们跟着胡闹来着。长公主和驸马爷是什么身份?能来咱这穷地方,已是天大的脸面,再不知轻重,仔细你的皮!”
二进院里静悄悄的,萧承曜正临窗翻着一卷书,季临川坐在对面磨墨。
听到前院的动静,两人皆是一愣。
“好似......是皇姑姑来了?”
萧承曜搁下书卷,墨色的眸子里闪过几分意外。
季临川侧耳细听片刻,指尖碾着墨锭的动作停了,颔首道:
“好像是。”
“既如此,该去请安才是。”
萧承曜起身依旧坐上轮椅。
季临川推着轮椅往前行,木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稳的“轱辘”声,穿过月亮门往前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