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堂屋,便见长公主与裴怀瑾正坐在上首。
萧承曜借着季临川的搀扶慢慢起身,袍角垂落如流云。
他微微躬身行礼,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
“清宴见过皇姑姑,见过皇姑父。”
长公主原本正听岁无忧说山里趣事,见了他猛地一怔,手里的茶盏都顿了顿:
“清宴?你怎么也在此处?”
目光扫过他的轮椅,眉宇间立刻浮起关切,忙抬手道:
“快别多礼,仔细身子,坐下说。”
裴怀瑾也温声道:
“清宴何时来的陈州?身体可好些了?”
萧承曜一直在行宫中养病,只有到每年宫宴之时,才会回京城一趟。
他们素来见面极少,如今却在陈州碰面,也是意想不到的。
萧承曜由季临川扶着坐下,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原是出门游玩,正巧碰上了无忧。后来一交谈,才知她是表姐的血脉。”
他话落,长公主脸上露出黯然之色,随即又强挤出笑:
“你念儿表姐命苦,好在给我们留下了无忧。”
他们此次前来,最主要的是想来看女儿一眼。
岁无忧在旁连忙打岔,卖力的给她捏肩捶背:
“外祖母最疼我了!”
长公主知晓她不想自己感伤,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
“那可不!你呀,就是长公主府的宝贝疙瘩。”
正说着,温时宜与岁长乐端着刚沏好的新茶进来。
见了萧承曜便福身问安,又将茶盏一一奉上。
长公主捧着温热的茶盏,目光在萧承曜脸上打量片刻。
见他气色虽算不上红润,却比从前多了几分平和,不由点头道:
“这地方瞧着是养人,山清水秀的,看你如今气色竟好了许多。”
转头又对裴怀瑾道:
“回头让兰芝把带来的补品送些给清宴。”
裴怀瑾笑着应下:
“你不说我也记着呢。”
萧承曜欠了欠身:
“多谢姑姑姑父挂心,清宴在此一切安好,倒是劳烦你们费心了。”
季临川在旁回话道:
“殿下与驸马爷放心,清宴如今身体好了不少。”
长公主这才放下心来,又和岁老太攀谈起来。
堂屋里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倒像是寻常人家闲话家常,半点不见拘谨。
晚饭,李梅花与刘翠儿使出浑身解数,整治出一桌饭菜。
野蘑菇炖鸡汤飘着黄澄澄的油花,还有清炒山笋、凉拌马齿苋。
连蒸得胖乎乎的白面馒头都透着股麦香。
岁无忧从卧牛山打来的獐子成了主菜,肉质紧实入味,一上桌就引得众人频频下筷。
长公主与裴怀瑾赞不绝口。
农家饭桌上的饭菜,少了几分精致,却有另外一番风味。
饭罢,李梅花和刘翠儿在二进院收拾出两间最干净的屋子。
兰芝从马车上抱下褥子铺了床,才让长公主、驸马爷住下。
左右萧承曜也在这院,都是自家人,住一处倒也方便。
只是岁家屋子虽不算少,如今添了这几位,倒也挤得满满当当,处处透着热闹。
岁无忧和岁长乐两人伺候着长公主洗漱睡下,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来。
刚转过屋角,就见季临川倚在院中的老梨树下,月光洒在他墨色的衣袍上,影影绰绰。
见了两人,他直起身走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
“无忧,你大表舅找你。”
岁无忧松开岁长乐的手,柔声道:
“乐儿,你先回屋歇着,我去去就回。”
岁长乐点点头:
“大姐姐,你早点回来呀。”
岁无忧随着季临川去了萧承曜屋中。
“大表舅,您找我?”
萧承曜端坐在灯下看书,听见脚步声便放下书卷。
抬头时眼底盛着灯影,他冲岁无忧笑了笑,指着身边的木椅:
“无忧,你坐。”
岁无忧挨着他坐下,看向萧承曜:
“大表舅,可是有事?对了,今日身体感觉如何?可是觉得好了些?”
她说着话,细细打量着他,见他眉宇间的倦色淡了不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照这样下去,总有一日能彻底好起来。
萧承曜的笑容淡了些,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语气却依旧温和:
“我身子舒坦多了,只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探究:
“无忧,你老实告诉大表舅,给我治病,是不是对你身子有损?”
岁无忧闻言一怔,心念急转,脸上却装作茫然:
“大表舅怎会这么想?”
一旁的季临川忍不住插话,声音里带着几分急:
“今日我见你给清宴施针后,脸上惨白,脚步虚浮,明显就是身体不适,极度透支的模样。”
萧承曜接过话头,眼神格外坚定:
“无忧,若是为了给我治病,要伤你的根本,这病我宁可不治。你年纪还小,若是身子亏了,往后日子长着呢,怎能受这份罪?”
岁无忧心头一暖,嘴上却打着哈哈,故意挺了挺腰板:
“哎呀,原来是这事!大表舅,您放心好了,我的身体壮得跟头牛一样!早上那是第一次给您用这套针法,心里紧张,又得全神贯注盯着穴位,耗了点精神罢了,歇歇就缓过来了。”
她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萧承曜续了点水:
“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再瞎琢磨,我可就真生气了。”
萧承曜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眼神坦荡,不像是说谎的样子,眉头才稍稍舒展,却还是不放心地叮嘱:
“若是有半分不适,一定要告诉我,不许硬撑。”
“知道啦,大表舅最疼我了。”
岁无忧笑着应下,又说了几句家常,见他眉宇间有了倦色,便起身告辞:
“您早些歇着,我明日再来看您。”
走出屋子,月光正好落在院心,洒了一地清辉。
岁无忧抬头望着天上的月牙,轻轻吁了口气。
“大姐姐。”
这时,月亮门旁传来岁长乐的声音。
岁无忧闻言看了过去:
“乐儿,你怎么还在这里。”
岁长乐坐在倚在门边,抬头看向天上一轮明白,轻叹一声:
“大姐姐,在这里,是我过得最开心最快乐的日子。想到过几日就要回京城,心里很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