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赤红色的令牌躺在陈义掌心,没有想象中的炽热,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滚烫,仿佛握住的不是一块令牌,而是一颗活生生的、正在跳动的心脏。
【炎黄】。
两个古朴的篆字,并未释放任何光华,却像两道无形的敕令,直接烙印在他的神魂深处。
下一瞬,他体内那道刚刚驯服的紫金龙气,彻底暴动。
那不再是冲撞,不是咆哮。
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战栗与渴望。
像是一滴水,终于感知到了大海的呼唤。
陈义的身躯剧烈一震,五指收拢,坚硬的指骨将令牌死死攥住,手背青筋根根暴起。
他听到了龙吟,那不是从他喉咙里,而是从他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里发出的,苍凉、古老、且无比虔M誠的共鸣。
游子归家。
“看来,它认你了。”
秦老的声音平静响起,打破了车厢内几乎凝固的沉闷。他的视线落在陈义脸上,带着审视,更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了然。
陈义强行镇压下血脉的沸腾,抬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冷电,刺向秦老。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压制而嘶哑干涩:“这是什么?”
“一个名号,一个身份,一份因果。”
秦老没有故弄玄虚,言简意赅。
“周文谦之流,自诩‘护龙人’,护的是山川地脉,一城一地的气运。说到底,护的是承载龙气的‘器’。”
他话音一顿,眼神陡然变得幽深。
“而我们,护的是‘龙’。”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陈义的心脏,被这句话狠狠攥了一下。
“苏家窃取的那道龙气,非是凡物。”秦老继续揭开谜底,“那是前朝崩塌,神州陆沉之际,从国运主脉上断裂逸散的一缕‘炎黄真龙’。苏家老太爷有些手段,将其困于宅邸,以为能光宗耀zǔ,却不知德不配位,反遭其噬,落得个家道中落的下场。”
秦老的话,印证了陈义之前的猜测。
“他们是看守,是囚徒,唯独不是主人。”
秦老的目光重新落回陈义身上,带着一种郑重。
“你,不一样。”
“你为国器送葬,引万民之心为其安魂。你懂敬畏,知天理。你守的规矩,比官府、比江湖,都更老。”
“所以,这道炎黄龙气,理应由你承接。这块【炎黄令】,是信物,也是你的‘规矩’。”
陈义低头,指腹摩挲着令牌上那两个古字,心中念头翻涌。
他守的是义字堂的规矩,是抬棺匠的阴阳道。
却不想,这规矩的源头,竟通着天。
他吐出一口浊气,将令牌郑重贴身放入怀中。那股滚烫瞬间与胸膛相贴,体内暴动的紫金龙气寻到了根,找到了源,迅速平息,化作一道温润厚重的暖流,沉入丹田。
“去哪儿?”陈义问道,声音已然恢复了平静,却多了一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厚重。
“一个……你该去的地方。”
秦老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
黑色的红旗轿车无声滑行,驶离繁华,拐入幽深的胡同。
窗外的景物从摩天大楼,化作了连绵的灰墙黛瓦。
四周变得极静,静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细微声响,都显得格外清晰。
陈义感觉到,空气变了。
不再是简单的安静,而是一种无形的“场域”,厚重,肃穆,仿佛这座古都千百年的岁月都被压缩沉淀于此。
怀中的炎黄令,愈发滚烫,像是在与这片场域同频共振。
终于,车子在一座极为普通的四合院门前停下。
朱红木门,没有石狮,没有牌匾,只挂着两盏最寻常的红灯笼。
这里普通得就像是历史的背景板,可陈义知道,这块背景板,才是整幅画卷的核心。
秦老亲自下车,为陈义拉开车门。
“请,陈先生。老人家在等你。”
陈义下车,抬头望向这座四合院。
它就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匍匐在时光的河流中,看尽了王朝兴衰,人间更迭。
他跟着秦老,迈过高高的门槛。
院内,一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槐树,冠盖如云,遮蔽了半个院落。树下,一套石桌石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整个院子,落针可闻。
秦老并未停留,引着陈义穿过庭院,来到正房门前。
他没有敲门,只是恭敬地垂手立于门侧,低声道:“人,到了。”
门内,没有回应。
陈义的目光,穿过敞开的房门,望向屋内。
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
正对门口一张宽大的花梨木书案后,一个身穿灰色布衣,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背对着他们,俯身运笔。
他明明就在那里,却又好像不在。
整个人,仿佛与这间屋子,这座院子,乃至整个京城的气韵,都融为了一体。
陈义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笼罩下来。
那不是杀气,不是威压。
那是一种纯粹的“存在”。
如同凡人仰望苍穹,你感觉不到它的重量,但你知道,它就在那里,无所不在,无从反抗。
怀中的炎ah皇令烫得惊人,体内的紫金龙气更是温顺如绵羊,蛰伏在丹田深处,不敢有丝毫异动。
屋内的老人,对门外的两人恍若未闻,依旧不疾不徐地挥毫。
他的动作极慢,一笔一划,都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韵律,仿佛书写的不是字,而是这天地的法理。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终于写完最后一笔。
他缓缓搁下毛笔。
依旧没有回头,一个苍老而醇厚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却清晰地回荡在陈义的耳边。
“义字堂,抬棺匠,陈义?”
陈义挺直了被那股无形气场所压弯的脊梁,沉声应道:
“是。”
“苏家的龙气,你接得;镇国的玉印,你送得。”
老人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件早已注定的事实。
“这京城,很久没人,这么懂规矩了。”
话音落下。
老人缓缓转过身。
陈义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刻满了岁月沟壑的脸,普通,平凡,就像胡同口任何一个晒着太阳的老大爷。
唯独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不锐利,不威严,不深邃。
那是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
没有喜,没有怒,没有悲,没有乐。只有一片浩瀚无垠的平静,仿佛看尽了红尘起落,洞穿了古今未来。
被这双眼睛注视着,陈义感觉自己从里到外,从肉身到魂魄,都被彻底看透。
一切秘密,一切心思,在这双眼睛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老人看着陈义,嘴角忽然向上牵动,露出一个极淡的,仿佛能融入空气的笑容。
“小子。”
“有没有兴趣,替我抬一口……更大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