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轿车驶入黑夜,像一滴墨融进砚台,悄无声息。
车内空间大得反常,八个壮汉连同八根沉重的杠木,竟不显半分拥挤。
车窗外不是流动的街景,而是一片纯粹的、没有任何光与参照物的漆黑。
仿佛这辆车并非行驶在人间,而是穿行于生与死的夹缝。
引擎没有轰鸣,轮胎没有摩擦。
死寂。
这种极致的安静,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心头发毛。
“咳……”
胖三喉咙发干,实在是憋不住了,想找点话说。
“那个……秦老,咱们这是去机场?昆仑山那么远,坐飞机也得飞半天吧?”
开车的秦老目不斜视,只从后视镜里递过来一个无波无澜的眼神。
胖三被那眼神看得一哆嗦,讪讪地闭上了嘴。
他缩了缩脖子,拿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大牛,用气音问:“牛哥,你说这车……是烧油还是充电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牛正襟危坐,双目紧闭,只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闭嘴。”
胖三彻底没辙了,只好学着猴子和老七,开始一遍遍检查自己身上的家伙什儿。
他摸摸口袋里冰凉的五帝钱,又拽拽手腕上浸透黑狗血的墨线同心扣,似乎只有这些东西的触感,才能给他带来一丝安全感。
陈义靠在座椅上,杠木就立在他手边。
他没有睡,而是在脑海里,将“八仙抬棺阵”从起手式到收尾阵的九九八十一种变化,一遍遍地推演。
这次的“棺材”太大,大到无形无边。
老祖宗传下的阵法,任何一个细节的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能感觉到,车子在穿行于某种特殊的“路”。
京城的烟火气被飞速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苍凉、古老、肃杀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
车身轻微一震,停了。
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车窗,如同褪去的潮水,显露出外界的景象。
“我……的个乖乖……”
胖三的嘴巴张成了“O”形,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弹出来。
车门外,不再是京城的任何一处。
脚下是广袤无垠的戈壁,夜幕低垂,却能看清远方那连绵起伏、如同史前巨兽脊背般的山脉轮廓。
它们在星空下投下庞大的阴影,磅礴、雄壮,带着一股原始的、不容侵犯的威严。
空气稀薄而酷寒,吸进肺里,像吞了一口冰碴子。
这里,是昆仑。
车门打开,秦老率先下车,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义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骇人。
他扛起杠木,第一个跨出车门。
脚掌踏上坚实土地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这不是阴气,不是煞气,而是这片天地本身的气场。
它太古老,太厚重,仿佛见证了无数王朝的兴衰更迭,任何踏足此地的生灵,在它面前都渺小如尘埃。
义字堂其余七人也陆续下车,个个脸色发白,呼吸急促。
这和在苏家宅子里感受到的龙气截然不同。
龙气是威严,是压制。
而这里的气息,是漠然,是无视。
它根本不在乎你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去。
“都站稳了,把气沉到脚底!”
陈义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刺入兄弟几人慌乱的心神,让他们瞬间安定下来。
八人下意识地调整呼吸,双脚微微分开,将杠木的重量与自身的重心合一,这才感觉那股无形的压力减轻了些许。
“这……这就是昆仑?”猴子搓着冰冷的手臂,牙齿都在打颤,“感觉空气里都带着刀子。”
“欢迎来到世界的屋脊。”秦老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众人回头,这才发现,他们停车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荒郊野地。
身后,是一座完全嵌入山体、与岩石融为一体的巨大基地。厚重的合金大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几处伪装起来的观察哨,在夜色中闪着幽微的红光。
那辆神秘的红旗轿车,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合金大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里面灯火通明,却听不到半点喧哗。
数十名身穿深灰色作战服、神情冷峻的人员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精密仪器闪烁着各种颜色的指示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冰冷的金属和臭氧味道。
这里不像是一个后勤基地,更像一座随时准备应对战争的地下堡垒。
胖三看得眼都直了,小声嘀咕:“乖乖,这排场,周文谦那什么协会跟这一比,简直就是个村口小卖部……”
秦老领着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金属通道,两侧墙壁上挂着巨大的电子地图,上面标注着各种复杂的地形和能量读数。
最终,他们被带进了一间空旷的房间。
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沙盘,完美复刻了昆仑山脉的地形。
一个身姿笔挺、肩上扛着将星的中年男人早已等候在此。
他面容刚毅,眼神像两枚钉子,在义字堂八人身上扫过,最后在他们肩上的乌黑杠木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秦老。”中年男人对秦老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即看向陈义,“你就是陈义?”
“是我。”陈义迎上他的目光。
“我叫龙卫国,是这里的负责人。”龙卫国开门见山,“你们的任务,秦老应该都说清楚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抬棺材也好,跳大神也罢,只有一个要求。”
他伸出手指,重重地在沙盘上一个被红圈标记出的区域点了点。
那是一片位于昆仑山脉最深处,地形最为复杂险恶的无人区。
沙盘上,那里被标注为——【葬龙谷】。
“七十二小时内,让这片区域的能量指数,降到安全值以下。”
龙卫国语气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我们的人,会为你们提供一切必要的现代登山设备和后勤支持。但从进入‘葬龙谷’范围开始,所有电子设备都会失灵,我们帮不了你们,一切,只能靠你们自己。”
他停顿了一下,那两道能把人钉穿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我的人进去过三批,都是国内最顶尖的地质勘探和特种作战专家。”
“第一批,失踪十二人。”
“第二批,疯了八个。”
“第三批,全军覆没。”
“我希望你们不是第四批。”
房间里的空气沉重得能挤出水来。
胖三的脸比外面的雪山还白,冷汗顺着额角就下来了。
这已经不是凶险了,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去送死。
“龙将军。”
陈义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说。”
“我们的装备,自己带了。”陈义拍了拍肩上的杠木,又指了指兄弟们身上那些不起眼的绳索、铜钱和墨斗,“这些,才是我们吃饭的家伙。”
“至于时间,”陈义的目光也落在了沙盘的【葬龙谷】上,“我们抬棺匠办事,不按小时算。”
他伸出三根手指。
“起灵,下葬,入土为安。”
“三天。”
“三天之内,我们会为这场国殇,办完所有的仪式。”
陈义的语气很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狂傲。
龙卫国盯着他看了足足十几秒,那双眼睛里,审视的意味渐渐被一丝惊异取代。
他似乎想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张声势。
但他失败了。
“好。”
龙卫国最终吐出一个字。
“我等你们的消息。”
他转身走到墙边,按下一个按钮,一面墙壁缓缓升起,露出后面一个巨大的装备库。
“这是为你们准备的,最好的防寒服、登山靴、高热量食品和急救包。虽然你们不用,但我还是建议带上。”龙卫国说,“山里的天气,比鬼神更难预测。”
“多谢。”
陈义没有拒绝这份好意,让兄弟们各自去领取装备。
胖三一边哆哆嗦嗦地往身上套着厚重的防寒服,一边凑到陈义身边,哭丧着脸:“哥,我怎么感觉……咱们像是签了份生死状啊?还三天,万一那帮‘老住户’不配合,加班了怎么办?有加班费吗?”
陈义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没有加班费。”
“那……”
“但有抚恤金。”
胖三的脸,瞬间垮得比哭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