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跨越千年的质问,并非响在耳边,而是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直接砸进了义字堂八人的魂里。
“汝,可配为吾等……执绋?”
一瞬间,胖三他们感觉肩上的杠木不再是乌木,而是整座昆仑山脉连同它千年的积雪与风霜,一并压了下来。
那股重量不是物理层面的,而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审判。
“咕咚。”
胖三喉结剧烈滚动,一张胖脸瞬间没了血色,扛着杠木的腿肚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如同打摆子。
他想张嘴骂一句“你算哪根葱”,可话到嘴边,却被那股如山如狱的霸气死死堵了回去,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身后的猴子、老七等人更是狼狈,个个面如金纸,牙关死死咬住,浑身的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就连身形最稳的大牛,此刻也爆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脚下的山石竟被他踩出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纹。
这根本不是打架。
这是来自一位镇压了千年国殇的绝世将魂,对他们这群凡夫俗子最直接的资格审查。
配,还是不配?
答错了,下场恐怕就是魂飞魄散,永远留在这里,成为这支阴兵队伍里最新、也最微不足道的一员。
就在义字堂的阵型即将崩溃的边缘。
站在最前方的陈义,动了。
他没有像众人预料的那样催动龙气去硬撼,也没有开口说半句场面话。
他只是缓缓地,将右肩上的杠木,向左肩平移。
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换肩动作。
可就是这个动作,让身后七个兄弟的瞳孔猛然收缩,瞬间领会了他的意图。
这是抬棺匠在面对极重、极险、极陡峭的路况时,为了将全身力道毫无保留地压榨出来,才会使用的禁忌起手式——“阴阳换位,一气朝元”!
“哥?!”胖三失声叫道,声音里满是惊骇。
用这一招去抬一口普通的千斤棺椁,都足以让抬棺匠折寿十年。
现在用它去回应一尊不知深浅的千年将魂,这不是拿命在开玩笑吗?!
陈义没有理会他。
他目光平视着京观之顶那道霸绝天下的身影,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同行对同行的尊重。
你问我配不配?
我义字堂的规矩,从不是靠嘴说的。
配不配,得用肩膀来答!
“义字堂,听令!”
陈义的声音不高,却像刀子一样锋利,深深刺入每个兄弟的耳朵里。
“换位!”
没有丝毫犹豫。
大牛、胖三、猴子……七个人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在同一瞬间,完成了与陈义一模一样的换肩动作。
嗡!
八个人,八根杠木,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的气机焊接成一个整体。
那即将溃散的阳气场,被这个动作强行拧成了一股更加凝练、更加坚韧的钢索。
陈义看着那尊将魂,看着他手中那柄锈迹斑斑、却依旧能劈开天地的长戈,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回答那句问话。
而是用一种宣告的语气,沉声开口,字字千钧。
“义字堂,代天下苍生,为护国英魂……”
他猛地一顿,随即爆发出惊雷般的怒吼:
“起——灵——!”
“吼!”
身后七个兄弟,用尽全身的力气,齐齐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
他们八个人,同时沉腰、弓步、脊柱如龙,将全身的精气神,顺着脚底涌泉穴,狠狠砸进大地,又通过那股反作用力,自下而上,贯入肩头那根乌黑的杠木!
他们抬的不是棺。
他们抬的,是这尊将魂的无上战意!是这数万阴兵的不灭军魂!是这片土地积压了千年的悲怆与荣耀!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重量,轰然压下!
那不是三千六百斤的阴沉铁木能比的,甚至不是那口窃取了国运的青铜巨棺能比的。
那是历史的重量!
“咔嚓!”
猴子脚下的岩石应声碎裂,他双目瞬间充血,感觉自己的脊椎骨都要被一节一节压断了。
“呃啊啊啊!”
胖三更是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浑身的肥肉剧烈颤抖,汗水瀑布般从他额头滚落,瞬间浸湿了衣襟。他感觉自己扛着的不是杠木,而是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
但,没有人松手!
义字堂的八仙抬棺阵,在这一刻,被催动到了极致。
八股阳气,拧成一股绳,死死地顶住了那股毁天灭地的威压。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京观之上的将魂,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眸子,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波动。
他似乎没想到,这八个渺小的凡人,竟敢真的用肩膀来回应他的问题。
下一秒,他缓缓抬起了手中的长戈。
嗡——
整个葬龙谷的煞气,仿佛都受到了召唤,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黑色龙卷,疯狂地灌入他的体内。
他身上的威压,再次暴涨!
“噗!”
队伍末尾的老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猛地一矮。
阵,要破了!
“稳住!”
他双目圆瞪,眼角几乎迸裂,体内的紫金龙气再也压制不住,不是冲向将魂,而是被他强行灌入肩上的杠木!
“义字当头!”
陈义的后背,肌肉坟起,衣衫寸寸炸裂,一道模糊的紫金色龙影盘踞其上,发出一声震慑九霄的咆哮。
“百无——禁忌!”
他竟是硬生生以杠头之位,以自身为阵眼,承受了那股暴涨威压的十之七八!
那股能压垮山岳的力量,尽数汇聚于他一人之间。
陈义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他的七窍,都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
但他扛着杠木的肩膀,却像在血肉中扎了根,纹丝不动!
他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用抬棺匠最古老的规矩,向这尊千古将魂,展现了什么叫做“杠头”!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整个山谷,只剩下八个男人粗重如牛的喘息声,和骨骼被挤压的“咯咯”声。
京观之上,那尊将魂静静地看着陈义,看着他身后那七个即便吐血也没有后退半步的兄弟,那双燃烧了千年的黑色火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眼中的敬畏,而不是贪婪。
他看到了这八个人肩上扛起的,是规矩,是传承,是身为后人对先烈的一份承诺。
这,确实有资格为他们执绋。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百年。
京观之上的将魂,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青铜长戈。
那股压在义字堂八人身上,几乎要将他们碾成齑粉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
“呼……呼……呼……”
胖三第一个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张着嘴,却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其余六人,也是东倒西歪,人人带伤,但他们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们成功了。
他们用义字堂的方式,通过了这位“老祖宗”的考验。
陈义依旧站得笔直,他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浊气,擦掉嘴角的血迹。
他看着京观之上的将魂,对着他,缓缓抱拳,行了一个古朴而庄重的礼。
将魂没有回应。
他只是转过身,对着身后那数万单膝跪地的阴兵,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号令。
那声音,不再是质问,而是一种认可。
哗啦!
数万阴兵,整齐划一地站起身,残破的兵器拄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汇成一股钢铁洪流。
他们默默地分开一条道路,那条路的尽头,通往葬龙谷的最深处。
那是他们埋骨之地,也是他们回家的方向。
将魂转回头,最后看了陈义一眼,随后,迈开脚步,第一个,走上了那条由他的袍泽们让出的道路。
他没有再回头。
但他那魁梧的背影,已经说明了一切。
“哥……我的亲哥……”胖三终于缓过一口气,结结巴巴地说道,“咱……咱这算是……面试通过了?”
陈义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道走在最前方的背影,看着他身后那支沉默而庄严的钢铁洪流。
他重新扛稳了杠木,对着身后那群还在喘气的兄弟们,沉声道:
“都起来,别给老祖宗们丢人。”
“走吧。”
“送老将军和弟兄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