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回来了。
军用直升机的轰鸣声割裂长空,螺旋桨卷起的狂风,却吹不散下方那座古老都城的厚重气韵。
“看见没!那就是咱们未来的家!”
胖三几乎是整个人都贴在了舷窗上,手指头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指向远处一片掩映在绿树中的古老建筑群。
“苏家大宅!等回去了,老子第一件事就是把隔壁也买下来!打通!建个游泳池!”
“不,建俩!一个装矿泉水,一个装可乐!”
猴子躺在座椅上,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出息。你就不能想点高雅的?比如在院里搭个戏台,请俩班子,一个唱京剧,一个唱秦腔,天天对台打擂?”
“好主意!”胖三一拍大腿,“输了的负责给赢了的洗戏服!”
老七和大牛他们几个在旁边嘿嘿傻笑,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暴富生活的无限憧憬。
五亿,这个数字像一座沉甸甸的金山,把昆仑山里的阴霾和恐惧都压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是鲜活的,是热烈的,是属于人间的。
陈义静静地坐在角落,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
他的手边放着那个古朴的木盒,指尖无意识地在盒盖的纹路上摩挲。
他也在看下方的京城。
但在他的视野里,这座城市是另一番模样。
无数条肉眼不可见的气脉,如同一条条地底江河,在城市的钢筋水泥和古老砖瓦下奔腾、交汇。
有的气脉金光灿灿,堂皇正大,那是国运主脉,如巨龙盘踞。
有的气脉五彩斑斓,那是万家灯火的人间烟火气,细密如蛛网。
还有的,则藏在阴影里,是黑灰色的,是陈腐的,是怨憎的,如同附骨之疽。
整个京城,就是一个巨大而复杂的活阵。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那道紫金龙气,正与下方最雄浑的那道金色主脉,遥相呼应,发出低沉的共鸣。
他不再是单纯地“看”这个世界,而是在“感受”它。
这种感觉,让他对兄弟们的喧闹生出一种疏离感,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纱。
他清楚,抬完“国殇”之后,自己和他们,已经走上了两条岔路。
他们求的是富贵平安,而他,肩上扛起的东西,已经由不得他只求这些了。
直升机没有飞入市区,而是在京郊一处戒备森严的军用机场降落。
舱门打开,秦老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灰色中山装,静静地站在停机坪上,身后是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
“老大,秦老来接咱们了!今晚必须吃顿好的!我请客!”胖三第一个蹦下飞机,看到秦老,就跟看到亲人一样,热情地就要往上凑。
“先别急着请客。”
秦老却没看他,目光直接落在最后下机的陈义身上。
“你们几个,坐那辆车回城里,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福伯已经在宅子里等你们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辆军用吉普。
猴子他们几个一愣,看看秦老,又看看陈义。
“听秦老的。”陈义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老大,那你呢?”大牛瓮声瓮气地问。
“我跟秦老有点事要谈。”陈义的目光扫过他们,“你们先回去,把咱们义字堂的牌匾,给我擦亮点。别等我回去的时候,上面落了灰。”
兄弟们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上了吉普车。
胖三一步三回头,嘴里还嘟囔着:“老大你可快点回来啊,分钱大会还等着你主持呢!”
吉普车开远,停机坪上只剩下陈义、秦老和那辆神秘的黑色轿车。
“庆功酒,不急着喝。”秦老拉开车门,示意陈义上车,“喝酒之前,总得先把桌子上的苍蝇给拍死。”
陈义坐进车里,车内空间很大,布置得也极为简单,只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苏家宅子出事了?”他直接问。
“出事倒也谈不上。”秦老亲自驾车,车子平稳地驶出机场,“只是来了几只闻着味儿的野狗,在你家门口撒了泡尿,划地盘呢。”
他语气平淡,陈义却听出了话语里的冷冽。
“我们为国器送葬,动静闹得太大。京城里有些传承了上百年的老家伙,不瞎也不聋。苏家的龙气复苏,他们比谁都清楚。”
秦老顿了顿,继续道:“官方这边,有老人家压着,没人敢动你。但有些东西,不归官方管。”
陈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这才是他回到京城后,真正的第一战。
昆仑山是“国事”,是奉命行事。
而现在,是“江湖事”,是他自己的事。
车子没有开往市区,而是拐进了一家不对外开放的私人会所。
秦老领着他进了一间雅致的茶室。
茶室里,已经有一个人坐着了。
是周文谦。
他看起来比上次更加憔悴,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整个人像是一截被吸干了水分的朽木。
看到陈义进来,他的眼神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怨毒,不甘,最终都化作一种无能为力的畏惧。
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张白色的帖子。
一张丧帖。
帖子上没有写一个字,但那惨白的颜色,仿佛是用人骨的灰烬染成,上面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让整个茶室的温度都凭空降了几分。
“白帖上门。”
陈义的目光落在上面,瞳孔深处,一抹紫金色的光华一闪而逝。
这是他们这一行的黑话。
红帖请喜,白帖吊丧。
给活人府上送去一张无字的白帖,这不是吊丧,这是催命。
是明明白白地告诉这家主人:你快死了,我们提前来给你贺丧了。
这是最恶毒的挑衅,是直接把脸伸过来,让你打。
“谁送的?”陈义问。
周文谦嘴唇动了动,没敢说话,只是看向秦老。
“京城,五行门。”秦老替他回答了,“门主,人称‘九爷’。玩的是五行生克,借运改命的手段。在他们眼里,苏家那道龙气,是无主之物,谁有本事谁就能拿。你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抬棺匠,在他们看来,就是个抢了他们食的野小子。”
“他们不知道我是谁?”陈义反问。
“知道。义字堂,八仙抬棺。”秦老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所以他们没直接动手,而是按‘规矩’来。送白帖,就是下战书。你要是接了,就得按他们的道道来。你要是不接,缩了头,那你这义字堂的招牌,还有你刚拿到手的苏家宅子,就都成了京城里的一个笑话。”
秦老说得很清楚。
这是阳谋。
【炎黄令】能镇住官方,能调动军队,但管不了这种藏在阴影里的江湖恩怨。
这些事,必须由陈义自己来了结。
这也是那位老人家要看的。
看看他这个新选中的【炎黄令】执掌者,有没有资格,真正坐稳京城这把沾了血的椅子。
所谓的庆功酒,原来是一场鸿门宴。
酒已经备好,但能不能喝到嘴里,得看他有没有本事,先把这些搅局的“客人”给请出去。
“我明白了。”
陈义点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伸出手,将那张白帖拿了起来。
入手冰凉刺骨,一股阴冷的死气顺着指尖就想往他身体里钻,仿佛一条细小的毒蛇。
但在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陈义体内那道沉寂的紫金龙气猛地一震。
那股死气就像是冰雪遇到了烈阳,瞬间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消散得无影无踪。
陈义将白帖在指间轻轻一搓。
那张用死人骨灰混着纸浆做成,水火不侵,韧性十足的纸张,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捧白色的粉末。
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在深色的茶几上,格外刺眼。
周文谦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秦老。”
陈义站起身,看都没再看周文谦一眼。
“麻烦您,帮我给那位九爷带句话。”
“你说。”
陈义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意味。
“告诉他,义字堂有义字堂的规矩。”
“我们不收白帖。”
他转过身,目光如刀,落在周文谦脸上,却像是穿透了他,看向了更远处的某个人。
“只送黑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