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金九爷……送行!
陈义的声音不重,尾音却像一根冰冷的铁钎,扎进了苏家大宅每个人的骨头缝里。
送行。
送一个活蹦乱跳、在京城跺跺脚都要震三震的大人物,上路。
这事儿,光是想想,就让福伯觉得自己的寿数都在飞快地流逝。
天刚蒙蒙亮。
整个苏家大宅却早已没了半分睡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大祸临头前的诡异兴奋。
院子正中,那口金丝楠木凶棺在晨光下静卧。
棺身上五个朱砂写就的“死”字,像是五个刚刚张开的血盆大口,贪婪地吸食着周围的光线,透着一股活物般的邪性。
大牛、老七他们几个,早就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黑色劲装,料子挺括,衬得一个个精神抖擞,只是眉眼间的煞气,怎么也藏不住。
他们围着那口棺材,摩拳擦掌,眼神里全是跃跃欲试的凶光。
胖三最为夸张。
他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套旧式的白色孝服,穿在身上紧绷绷的,腰间还煞有介事地系了根草绳。
他正对着院里的一口空水缸,练习着干嚎。
“九爷啊——!您怎么走得这么突然啊——!”
“您还有大好的家业没败完,怎么就撒手人寰了啊——!”
他一边嚎,一边从袖子里抓出一把纸钱,奋力往天上一撒,嘴里还念念有词:“街坊邻居都让让,大户人家出殡,讨个吉利,红包大大滴有!”
猴子倚在廊柱下,嘴角抽搐。
“胖子,你他娘的收着点,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真死人了。”
“呸!”
胖三回身,一脸严肃地整理了一下孝服。
“这叫专业!老大说了,要送行,就得有送行的样子。”
“咱们是抬棺匠,得讲究!”
“这叫‘沉浸式’送葬,懂不懂?得让客户……哦不,得让九爷感受到咱们义字堂宾至如归的服务态度!”
众人一阵哄笑,先前那点紧张气氛,被胖三这么一搅和,顿时烟消云散。
与外院的喧闹不同,正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陈义独自一人,立于堂前。
他面前的八仙桌上,铺着一张黄裱纸,旁边放着一碟用他自己指尖血调和的朱砂。
他手持一支狼毫,悬于纸上,迟迟没有落笔。
他在等。
等一个时辰。
金万九的生辰八字,猴子已经查得清清楚楚。
要送一个活人上路,光有口棺材不够,还得有一张催他魂魄离体的“路引”。
这张路引,必须在他阳气最弱的时辰写下,再在他阳气最弱的时辰送到他面前,阴阳交错,才能断了他跟这阳世的牵连。
福伯端着一碗参茶,在门口探头探脑,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进去。
他看着陈义那如同雕塑般的背影,只觉得这位新主子比苏家老太爷当年还要疯。
苏家是偷龙气,这位爷,是直接给活人判死刑啊!
终于,当时辰抵达的那一刻,陈义手腕一沉。
笔走龙蛇。
黄裱纸上,金万九的姓名、生辰八字、籍贯一气呵成。
最后,在纸张的末尾,陈义以血为墨,写下四个杀气腾腾的大字:
魂归地府!
落笔的瞬间,那张黄裱纸竟无火自燃,腾起一捧幽绿色的火焰,火光中,那些朱砂血字扭曲着,仿佛活了过来。
火焰只持续了一瞬,便熄灭了。
黄裱纸完好无损,只是纸上的字迹,颜色变得更深,透着一股不祥的墨黑。
陈义将路引仔细叠好,揣入怀中,转身走出正堂。
“老大!”
院中众人见他出来,立刻收敛了嬉笑,齐刷刷地站直了身子。
陈义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院中那口凶棺上。
“吉时已到。”他声音平淡。
“八仙归位!”
一声令下,胖三他们八人瞬间就位,各自站在棺材的八个方位,双手稳稳扶住杠木。
“都记住了。”
陈义站在棺头,眼神冷冽。
“今天这趟活儿,不走七星步,不念起灵咒。”
“咱们就是一支普普通通的送葬队伍。”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唯一的规矩,就是慢。”
“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看清楚,咱们义字堂,是怎么给五行门的九爷,风风光光地办这场白事!”
“起——棺——!”
随着陈义一声低吼,八人同时发力。
那口重逾千斤的金丝楠木凶棺,被他们抬得四平八稳,杠木连一丝吱呀声都未发出。
“开府门!”
“出——殡——!”
苏家大宅那两扇尘封了半个世纪的朱红大门,在吱呀声中,轰然大开。
清晨的阳光,瞬间涌入这座阴沉的府邸。
八个黑衣壮汉,抬着一口刻满“死”字的暗金色巨棺,一步,一步,沉稳地踏出了门槛。
走在最前面的胖三,扯开嗓子,用一种掺杂着悲痛与幸灾乐祸的古怪调子,当街嚎了起来:
“五行门,金九爷,驾鹤西去啦——!”
“亲朋好友都来看最后一眼呐——!”
这一嗓子,让西交民巷的清晨,瞬间凝固了。
早起遛鸟的大爷停下脚步,手里的鸟笼差点掉在地上。
骑着自行车去上学的学生猛地捏住刹车,一脸茫然。
街坊邻居们纷纷推开窗户,探出头来,脸上全是活见鬼的表情。
金九爷?
哪个金九爷?
京城里,叫这个名字,还跟五行门扯上关系的,不就只有那一位吗?
可……可那位爷昨天不还在电视上参加什么古建筑研讨会吗?
怎么今天就……就驾鹤了?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那口棺材。
那口在阳光下流淌着暗金色光华,却又被五个血红“死”字衬得无比凶戾的棺材。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感觉后脖颈子一阵发凉。
这他娘的哪是出殡!
这分明是上门索命!
“都让让!都让让!好狗不挡道!”
胖三一边嚎丧,一边撒着纸钱,为队伍开路。
这支诡异的送葬队伍,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上了京城的大街。
从古朴的胡同,到车水马龙的主干道。
一路上,但凡他们经过的地方,无一不是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便是冲天的哗然。
无数手机镜头,对准了这支队伍。
无数通电话,在瞬间被打爆。
“喂!出大事了!有人给五行门的九爷办丧事!”
“什么?真的假的?我亲眼所见!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上面还写着死字!太他妈邪性了!”
“是苏家大宅里出来的人!就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义字堂!”
消息如瘟疫般,在京城的各个圈子里疯狂蔓延。
义字堂,这三个字,再一次以一种蛮横霸道到不讲道理的方式,闯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而此时,队伍的核心,陈义始终面无表情。
他扛着棺头,步伐稳健,目不斜视。
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惊愕,有恐惧,有好奇,也有隐藏在暗处的怨毒。
他不在乎。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义字堂的规矩,就是这么简单,这么直接。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你递来白帖催我命,我就抬棺上门送你行。
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
猴子上前一步,在陈义耳边低语:“老大,到了。”
陈义抬头。
前方不远处,是一座古色古香的三层小楼,飞檐斗拱,门口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
“五行茶舍”。
这里,就是五行门在京城的脸面,也是金万九平日里会客议事的地方。
此刻,茶舍门口已经围满了人,一个个面色铁青,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送葬队伍。
陈义停下脚步。
他身后的七个兄弟,也随之立定。
那口凶棺,就这么横亘在马路中央,正对着“五行茶舍”的大门。
五个“死”字,在阳光下,红得刺眼。
陈义目光平静地扫过茶舍门口那些神情紧张的五行门弟子,最后,他扬起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整条街道。
“义字堂陈义,奉故人之托。”
“特来为五行门金九爷……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