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袍。
当这两个字从陈义嘴里吐出来,轻飘飘的,却像两座无形的山,落在义字堂每个人的心头。
胖三的眼珠子瞬间瞪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那圈肥厚的脖子,只觉得后颈窝阴风阵阵。
“老……老大,你没烧糊涂吧?”
他声音发颤,一张胖脸血色褪尽。
“做龙袍?那他娘的是谋反!是要满门抄斩的!咱们是抬棺材的,不是自己躺进去的!”
猴子和老七也是一脸惊骇,感觉腿肚子里的筋都拧成了一团。
这跟钱不钱的没关系了。
这是直接把脑袋往铡刀底下送!
“老大,这玩笑开不得。”老七嘴唇发白,声音干涩。
陈义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胖三那张几乎要哭出来的脸上,神情没有半点波澜。
“谁跟你们开玩笑了?”
他走到堂中的八仙桌旁,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故宫里躺着的那位,是皇城龙脉吸了六百年怨气生出的‘龙煞’。”
“它不是鬼,不是妖。”
“是国运身上的一块烂肉。”
陈义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整个正堂的温度骤然下降。
“寻常的法子,镇不住它。寻常的身份,也请不动它。”
“想给龙抬棺,就得有配得上龙的身份。”
“那身龙袍,不是给活人看的,是穿给它看的‘规矩’!”
“咱们八个,从穿上龙袍那一刻起,就是八个临时的‘天子’。”
“用天子的仪仗,穿天子的龙袍,抬天子的棺椁。”
“这叫‘国葬’!”
“这是在告诉它,尘归尘,土归土,你的时代过去了,该上路了。”
一番话说完,满堂死寂。
兄弟几个虽然还是听得云里雾里,但都品出了一丝味道。
这龙袍,不是衣服。
是法器。
是这场惊天豪赌里,他们押上性命的唯一一张牌!
“福伯。”陈义转向一旁同样面色凝重的福伯。
“少爷,我在。”
“苏家的库房里,有没有以前的老金条?”
福伯一愣,随即点头:“有,老太爷当年藏下不少。”
“去取二十根。”陈义吩咐道,然后目光转向胖三,“给你一个时辰,找到全京城最好的裁缝。告诉他,义字堂要赶制八身行头,样子就照着故宫里那几件来,料子要最好的,工钱,拿金条付。”
胖三张了张嘴,把“人家敢接吗”这句话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老大决定的事,就没有回头路。
“要是他不接呢?”胖三还是没忍住,小声问。
陈义瞥了他一眼,眼神冷淡。
“那就告诉他,义字堂的棺材铺,最近也缺几身好料子。”
胖三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
这哪是去请人,这是去下最后通牒!
“得嘞!瞧好吧您!”胖三一咬牙,一跺脚,把心一横,转身就冲了出去。
不就是找个裁缝吗?当年连千亿豪门的棺材都抬了,还怕个拿针线的?
“大牛。”
“在。”
“书房那面墙,靠你了。”
大牛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书房。
那沉稳的步伐,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跳上,厚重而坚定。
“猴子,老七。”
“老大!”
“跟我来。”
陈义带着两人,走向后院的库房。
库房深处,有一个用铁皮封死的小隔间,上面挂着一把生了锈的大锁。
猴子取来工具,三两下撬开锁。
“吱嘎——”
铁皮门打开,一股混合着尘土和檀香的奇异味道扑面而来。
里面靠墙立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箱,黑漆漆的,上面用朱砂画满了扭曲的符咒。
“老大,这就是‘大内仪仗’?”猴子凑过去,只觉一股阴寒顺着脚底板就往天灵盖钻。
“抬出来。”
两人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箱子抬到院子里。
箱盖打开,里面用黄绸包裹着一件件器物。
两面一尺多高的乌木牌,牌面描金,一边是“静街”,一边是“肃静”,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一对人头大小的龙纹铜瓜锤,寒光闪闪。
一捆黑沉沉的锁魂链,以及几面绣着日月星辰的幡旗。
这些东西一暴露在空气里,院子里的光线都暗淡了几分。
“老大,这玩意儿……邪性。”老七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陈义没理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在自己指尖轻轻一划。
一滴紫金色的血液滚珠般落在他的掌心,散发出淡淡的龙威。
他走到那对“肃静”牌前,伸出手指,用自己的血,在那两个描金大字上,重新描摹了一遍。
“滋啦——”
一声轻响,如同滚油浇上烙铁。
那乌木牌猛地一震,牌面上的金字骤然亮起,一股森然的煞气喷薄而出,随即又被那紫金色的血液死死压了回去。
原本的阴邪,被一种更为霸道、更为威严的皇道气息所取代。
陈义面不改色,依法炮制,将铜瓜锤、锁魂链、日月幡旗,一件件用自己的血“开光”。
每点上一滴血,那些仪仗就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它们仿佛沉睡了百年的凶兽,被它们的王,重新唤醒。
做完这一切,陈义的脸色也白了几分。
大牛没有用蛮力,他只用一把小锤,在那面生铁墙上不急不缓地敲击着。
每一次落点,每一次用力,都精准得如同教科书。
他没有去砸铆钉,而是顺着符文的走向,敲击着几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节点。
当第九锤落下。
整面墙体忽然向内凹陷,悄无声息地缓缓沉入了地底,露出了后面那个幽深、冰冷的密室。
那口三米多高的青铜巨棺,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仿佛一头自亘古就盘踞在此的巨兽。
大牛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对着那口巨棺,深深鞠了一躬。
一个时辰后,胖三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脸上又是兴奋又是后怕。
“老大!办妥了!”
他一进门就嚷嚷:“我找到了!瑞福祥的关门大弟子,姓金,人称‘金一剪’!那老头一开始死活不干,差点拿剪刀捅我!”
“后来呢?”猴子好奇地问。
“后来我把二十根金条往他桌子上一拍,又把你那句话跟他说了一遍。”胖三嘿嘿一笑,学着陈义的口气道,“我说,‘义字堂的棺材铺,最近也缺几身好料子’。那老头当场就腿软了,说别说八身,就是十八身,三天之内,保证给咱们做得妥妥帖帖!”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先前那股压抑的气氛,总算被冲淡了几分。
“他要了尺寸。”胖三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
陈义点点头,让兄弟几个都报了尺寸。
一切准备就绪。
整个苏家大宅,像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为了三天后的那场“国葬”而疯狂运转。
夜深了。
陈义独自一人,站在被搬到正堂中央的青铜巨棺前。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棺身上冰冷、粗粝的纹路。
体内的紫金龙气与巨棺中的国运龙气遥相呼应,发出阵阵龙吟般的共鸣。
“老伙计。”
陈义轻声说道。
“以前,都是我抬你。”
“这一次,要请你跟我一起,去抬一位‘同宗’了。”
青铜巨棺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在回应他的话。
这一夜,义字堂无人入眠。
三天后,当第一缕晨光照进苏家大宅时,八套崭新的龙袍,被准时送到了门口。
玄色为底,金线盘龙,五爪为尊,日月在肩。
那不是戏服。
那是用最顶级的缂丝,最精湛的工艺,复刻出的,真正的……
天子衮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