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入宫门。
世界变了。
门外还是人间凌晨,门内,却再无半分活气。
皮肤上的热气被瞬间抽干,血液的流动都仿佛变得迟滞。
胖三浑身的肥肉猛地一颤,绷紧的龙袍下,响起一声玉扣不堪重负的呻吟。
“老……老大……”他声音发抖,每个字都带着白霜,“这他妈是紫禁城?怎么跟直接钻进了阎王爷的肠子一样?”
没人搭话。
因为胖三说得没错。
眼前的宫殿,墙皮被一种黑紫色的、血管状的苔藓侵占,大片剥落,露出内里被彻底浸染的砖石。
空气中那股味道更是诡异,是百年尘埃的腐朽,是深宫怨妇的胭脂,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铁锈,吸进肺里,五脏六腑都拧成一团。
四面八方,全是声音。
女人的哭泣,太监的尖笑,甲胄摩擦,还有无数窃窃私语,从每一寸阴影里钻出来,啃食着活人的神智。
“脚下生根,守住本心!”
陈义的声音并不高,却瞬间穿透了所有噪音。
“我们是来出殡的,不是来观光的!”
他肩头的乌木杠木微微下沉,八人身上的皇道威压沸腾起来,硬生生在粘稠的阴气中撑开一片干净的区域。
“走!”
陈义一声令下,八人迈步。
他们的步点古怪,交错并进,正是“八仙抬棺阵”的行进阵法。
此刻抬的不是棺,而是八个人拧成一股的阳气与皇威。
队伍如同一艘黑夜中的破冰船,强行开辟航道。
刚走出十几米,前方偏殿的阴影里,一个宫装身影飘了出来,低着头,幽幽啜泣。
“状元郎……你答应过要回来娶我的……”
那声音带着钻骨的哀怨。
走在前面的猴子,脚步明显一滞,眼神开始涣散。
“猴子!”陈义断喝。
猴子浑身一激灵,猛地回神,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那宫装身影似乎被激怒,骤然抬头。
一张光滑如玉的脸上,没有口鼻眼眉,只有一道裂口,无声地咧到耳根!
精神冲击轰然袭来!
“大牛!”
“在!”
大牛咆哮一声,踏前一步,手中龙纹铜瓜锤对着地面,悍然砸落!
“咚!”
气浪炸开,坚硬的青石板寸寸龟裂!
那无脸虚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当场崩碎成漫天黑气。
但这只是开始。
一个被打散,成百上千的鬼影从四面八方的殿宇、回廊、假山后涌现。
断了半截身子的太监,手持锈刀的侍卫,成群结队、面目惨白的宫女……
它们没有实体,却带着侵染神智的怨念,如潮水般扑来。
“操!这是捅了鬼窝了!”胖三脸都吓白了,死死攥着手里的哭丧棒。
义字堂众人的阵型被冲击得摇摇欲坠,阳气在飞速消耗。
“老大,这么下去不行!”老七咬牙喊道。
陈义眼神冰冷。
这些只是龙煞怨气滋生的杂鱼,不清干净,他们走不到正主面前。
“胖三!”陈义忽然开口。
“啊?老大我在!”
“想知道你这身龙袍除了显胖,还能干什么吗?”
胖三一愣。
陈义的嘴角,勾起一个森然的弧度。
“现在,开开眼。”
他猛地站定,将肩上杠木重重往地上一顿!
“义字堂听令!”
“八仙归位,天子巡游!”
阵型陡变!
不再是前行的尖刀,而是化作一个外方内圆的古阵,陈义立于中央,如同阵眼。
八人同时吸气。
他们身上玄色龙袍的金线,于黑暗中,骤然亮起!
八条五爪金龙,活了!
一股霸道绝伦的威压冲天而起!
这不是抬棺匠的煞气,不是道门的阳气,而是纯粹的、君临天下的皇道龙威!
陈义的声音变了,变得威严、宏大,仿佛不再属于他自己,而是八位帝王同时开口,是这片宫城真正的主宰在发声!
“朕,巡视后宫。”
“尔等孤魂野鬼,见驾——”
“为何不跪?!”
最后四个字,如同天宪雷音,在这片死寂的宫苑轰然炸响!
那些疯狂扑来的鬼影,在接触到皇道龙威的瞬间,如同被泼了滚油的积雪,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叫,浑身燃起金色火焰,瞬息间蒸发殆尽!
一句话。
甬道之内,鬼魅皆清。
胖三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身上发光的龙袍,又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四周,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我……我操……这衣服……”
“别废话!”陈义低喝,“龙威撑不了多久,走!”
他扛起杠木,再次前行。
这一次,再无鬼影敢近身。
八个身穿龙袍的“天子”,如同一轮轮行走的煌煌大日,所过之处,阴邪退散。
他们穿过一道道宫门,走过一座座荒芜的庭院。
越往深处,那股来自龙煞本身的威压就越是恐怖,像有一座无形的山,压在每个人的神魂之上。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庭院。
冷宫的最深处。
院中寸草不生,地面铺着一层薄薄的黑霜。
院子正中,是一口井。
一口被无数手臂粗的黑色铁链锁死的枯井。
所有阴气、怨气、煞气的源头,正是此地!
井口上,盘坐着一具干尸。
干尸身穿破烂的灰色道袍,身形枯槁,却依旧保持着五心朝天的姿势,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五十年前,以身为烘炉的青玄道长!
他的肉身已死,不灭的意志却依旧镇压着井口。
而那滔天的龙煞,就如同一座黑色的火山,从他干枯的天灵盖冲天而起,在半空形成一个巨大、混乱、不断嘶吼的黑色旋涡!
青玄道长,用自己的尸身,做了最后一重牢笼!
看到这一幕,饶是陈义,瞳孔也骤然收缩。
他的脑海里,轰然炸响青玄道长血书上的最后一行字。
“不可再镇!”
“后世有缘者,当……以国礼,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