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外,天色由墨转为鱼肚白。
陈义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那根被他死死攥在手里的乌木杠木,“哐当”一声砸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却没有滚远,只是紧紧贴着他的身体。
像一条终于回到主人身边的忠犬。
“老大!”
“义哥!”
猴子、大牛几人嘶吼着,挣扎着想爬过去,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眼睁睁看着陈义倒下,心也跟着沉到了无底深渊。
“快!医疗组!”
早已待命的军医和护士提着急救箱冲了上来,可当他们看到地上这八个穿着血污龙袍的年轻人时,全都僵在了原地。
仪器探头贴在陈义的脖颈上,屏幕上的心率曲线,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的蛛丝。
“将军,生命体征极度微弱!生命能量……几乎耗竭!”一名老军医脸色煞白,这种状况他行医几十年闻所未闻。
这根本不是受伤,这像是一盏油灯,被人硬生生吹到只剩最后一丁点将熄的火星。
“送医院!不计代价!”龙卫国吼道。
“不必了。”
布衣老人走上前,平静地摆了摆手。
他蹲下身,亲自探了探陈义的脉搏,又看了看他身旁那根平平无奇的乌木杠木。
“把他们八个,连同这根木头,都送到午门广场西侧的临时营地。”
“好生照料,不要让任何人打扰。”
“可是,老先生……”龙卫国急了。
老人抬眼看他,目光深邃如海。
“他的活儿,还没干完。”
“阎王爷现在带不走他。”
说完,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天安门广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我命令。”
“封锁长安街,清空午门广场。”
“另外,去告诉京城饭店的后厨,让他们把最好的食材、最好的厨子,都给我送到午门去。”
老人顿了顿,一字一句,声如洪钟。
“告诉他们,义字堂陈先生,要在午门外,摆三日流水席。”
“为国殇,送行!”
……
胖三是被饿醒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榨汁机里榨了三天三夜,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缝都透着酸软。
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医院的白色天花板,而是军用帐篷的深绿色帆布顶。
一股浓郁得让人发指的香气,正从外面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那不是普通的饭菜香。
那是佛跳墙的醇厚、烤全羊的焦香、顶级刺身的鲜甜……无数种顶级菜肴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霸道地侵占了他的全部嗅觉。
“我操……这是到天堂了?”
胖三喃喃自语,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身上的龙袍已被换下,穿上了一身干净的棉布衣裳。旁边的行军床上,猴子、大牛他们也都躺着,一个个脸色苍白,但呼吸还算平稳。
“胖子,你醒了?”猴子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醒了……我他妈不是在做梦吧?”
胖三揉了揉眼睛,掀开帐篷的门帘,探出个脑袋。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石化了。
只见偌大的午门广场,此刻变成了一个露天的超级大厨房。
上百名穿着雪白厨师服的大师傅,在临时搭建的数百个灶台前忙碌着,火焰熊熊,热气蒸腾。
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如同流水线一般被端出来,摆放在广场中央上百张铺着洁白桌布的八仙桌上。
整个广场,除了厨师们的忙碌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安静得可怕。
没有一个食客。
桌椅整整齐齐,菜肴热气腾腾,却空无一人。
这诡异而又宏大的场面,让胖三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老……老大……他……他真让在午门摆席了?”
胖三的声音都在哆嗦,他回头看向帐篷里的兄弟们,眼神里充满了荒诞和敬畏。
“咕咚。”
这是大牛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们这些人,走南闯北,抬过的棺材不计其数,见过的阵仗也算大了。
可眼前这一幕,已经彻底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在皇城根下,紫禁城门口,摆开如此阵仗的流水席。
这不是胆大包天能形容的了。
这是在跟天叫板!
秦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帐篷门口,递过来几瓶水。
“喝点吧,你们阳气亏空得厉害。”
“秦老先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大呢?”胖三接过水,急切地问道。
秦老看了一眼那上百桌空无一人的宴席,眼神复杂。
“陈义没事,在隔壁帐篷睡着。至于这宴席……”
他顿了顿,缓缓道:“这不是给活人吃的。”
“这是义字堂的规矩,也是陈义的承诺。”
“他答应了要为‘国殇’送行,这一桌桌的酒菜,就是送行的仪仗。”
“这是……请客吃饭?”胖三还是没转过弯来。
“不。”
秦老摇了摇头。
“这是上供。”
“用这人间至极的烟火气,供奉那六百年的不甘与怨气,也供奉这神州大地,所有护国而死的英灵。”
“今日,义字堂在此做东。”
“请客的,是整个天下。”
胖三等人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们隐约明白了。
老大干的这件活儿,还没完。
这三天的流水席,才是这趟差事的最后一环,也是最重要的一环。
……
隔壁的帐篷里,陈义依旧昏迷不醒。
他的呼吸微弱,脸色比纸还白,仿佛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
布衣老人和龙卫国站在床边,神情凝重。
军医刚刚又做了一次检查,摇着头出去了,现代医学对这种情况束手无策。
“老先生,再这样下去……”龙卫国忧心忡忡。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床边,将那根乌木杠木轻轻地放在了陈义的身旁,紧挨着他的手臂。
就在杠木接触到陈义身体的瞬间。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根平平无奇的木头,忽然散发出一层肉眼难辨的微光。
一股磅礴而又混乱的黑气,从杠木中缓缓升腾起来,盘旋在陈义的头顶。
那正是被强行“抬”出来的皇城龙煞!
龙卫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掌握住了腰间的配枪。
但那股黑气并没有暴虐四散,反而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化作无数道细小的黑色丝线,缓缓沉入陈义的体内。
诡异的是,这些蕴含着恐怖怨念的黑气,在进入陈义身体后,并没有破坏他的经脉。
反而像是干涸龟裂的大地,迎来了第一场春雨,悄无声息地滋养着他那几近枯竭的身体。
与此同时,陈义胸口处,那枚【炎黄令】的轮廓也亮了起来。
一缕纯粹的紫金龙气从中溢出,与那些黑气交织在一起。
紫金龙气是君,皇城龙煞是臣。
君臣相遇,没有厮杀,只有融合。
龙煞中的怨念,被紫金龙气缓缓渡化,化为最精纯的能量。而那些历经六百年沉淀的磅礴龙气,则反过来修补着陈义近乎崩溃的身体。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惨白恢复了一丝血色。
“这……”龙卫国看得目瞪口呆。
“他以国礼待国殇,国殇亦以国运报之。”
老人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这小子,赌赢了。”
“他不仅是把龙煞‘抬’了出来,更是把它‘抬’服了。”
“从今往后,这道为祸六百年的龙煞,将成为他最大的助力。”
日落月升。
午门广场上的流水席,到了开席的时辰。
没有鞭炮,没有喧哗。
只有上百张桌子,上千道菜肴,在清冷的月光下,静静地散发着热气。
胖三、大牛他们七个,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就那么远远地站在帐篷外,看着这空无一人的盛宴。
一阵夜风吹过。
卷起桌布的一角,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客人,在这一刻同时入席,举起了酒杯。
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香火气,不再呛人,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详与庄严。
所有人心头那股因力竭而产生的烦躁与不安,竟在这阵风中,被悄然抚平。
他们知道。
客人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