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锚旅店中。
窗户对开，外边是薄雾笼罩的伦敦东区。
秦尚远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默默望着窗外的烟囱发呆静养。
他太久没睡觉，白天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休息。
圣女出去办教会的事了。
信仰机械恶魔·梅菲恩的炼金机械教会。
牛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这个消息，主动来信说自己可以用影响力来招揽教徒。
当然，一开始就只是一个研究机械和炼金术的俱乐部。
先吸纳人才进来，再慢慢传播教义，悄无声息地转化为教会。
桌上摆着盛着盐、硫磺和水银等各种材料的瓶罐。
小小的梅菲恩趴在桌前，摆弄着面前的矩阵。
在秦尚远的教导下，她已经学会画炼金矩阵了。
秦尚远同时也将自己脑海中记得的符文全都写了下来，教给了她。
恶魔对于学习有着极强的天赋，所以梅菲恩领悟得飞快，也进步得飞快。
“秦翟，你看”
梅菲恩忽然抬起乌黑的眼睛，双手举起了一具结构精巧的黄铜机械造物，捧到秦尚远面前。
那是一块怀表，铜针哒哒哒地走着。
秦尚远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那块精致繁复的怀表，脸上的表情先是怔了下，旋即露出一阵温和的笑容。
他接过怀表，仔细端详。
这是一块超越这个时代工艺的怀表，齿轮几乎是无缝咬合、结构细密复杂到匪夷所思
就算拿给皇家的钟表匠看，他也会自惭形秽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
不过没有见到发条盒或者上链机，动能从哪来？
“你自己组装的？”秦尚远轻声问。
梅菲恩兴奋地跳了跳，指着面前的炼金矩阵：
“我用了你教我的小型炼金矩阵，再利用了我能感知到的那些‘力量’
“最后附上了一座微型结界，结界中的能量会让它一直走。”
秦尚远翻过怀表，上面刻着细密如蚁的炼金符文。
梅菲恩看着秦尚远脸上逐渐凝固的表情，心里的兴奋劲也消失了。
她有些紧张地小声开口：“秦翟我做的不好么？”
秦尚远立刻意识到，梅菲恩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表情。
这个孩子敏感又聪明，一定是以为自己对她的炼金作品不满意了。
但自己其实只是因为她的炼金天赋而感到惊讶。
毕竟关于结界缔结的方法，他昨晚只是简单地跟梅菲恩提过一句。
秦尚远揉了揉梅菲恩淡蓝色的发丝，耐心地看着她：“怎么会呢？小梅菲恩很聪明，做得很好。”
秦尚远正想把怀表递回给她，可梅菲恩却摇了摇头。
“送给秦翟。”
秦尚远愣了下：“这是梅菲恩的第一个炼金作品，不留着么？”
“秦翟是梅菲恩的老师，应该收到梅菲恩的礼物。”
梅菲恩说着，手脚并用爬上了桌子，跳进秦尚远的怀里。
她舒舒服服找了个姿势蜷缩起来，像是婴儿回到了襁褓。
这个笨蛋小孩早就习惯了秦翟的怀抱，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被他抱着。
可现在她却笑不出来。
因为她最近老是听到秦翟和妹妹商量着回东方的事。
那是自己不曾去过也不曾见过的东方。
秦翟去了那里，自己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再也见不到就好像今天下葬的克莱曼丝小姐一样。
梅菲恩躲在秦尚远怀里，一言不发地嘟着嘴，担忧和不高兴都写在脸上。
“梅菲恩怎么啦？”秦尚远柔声问。
梅菲恩先是不说话，赌气似的看着窗外，两人无声对峙了片刻，这个笨蛋小孩竟然啪嗒啪嗒开始掉眼泪了。
“秦翟，你是不是要回东方了。”过了好久，梅菲恩才糯糯地开口。
声音和蚊子一样小。
秦尚远愣了一下：“还不知道多久回去，但总是要回去的。”
“秦翟的家乡，在东方的什么地方？”梅菲恩落着泪，咬着嘴唇问。
“华夏。”秦尚远替这个孩子擦拭眼泪，“一个很古老的国度，同样也很美。”
“那秦翟，能不能带我一起走？”梅菲恩觉得不可能，但还是鼓起勇气问。
“你才刚刚诞生，”秦尚远耐心地解释，“去一个人们对机械没有敬畏和信仰的国度，很快就就会衰弱死去的。”
“那等我长大，我就去你的家乡，去华夏找你。”梅菲恩忽然挺起胸膛，“梅菲恩不是天生衰弱的恶魔，梅菲恩，会成为上位恶魔的！”
“好啊。”秦尚远看着许下雄心壮志的笨蛋小孩，“我等你。”
“那你一定要把这只表收好哦。”
梅菲恩双手努力掰着秦尚远的指头，确保他牢牢把怀表紧握在了手中。
“嗯。”
“秦翟。”
恢复心情的梅菲恩又开口，小孩子的话总是莫名其妙地很多。
“为什么你的字是‘黯之’？”
“在出生前，族内长辈给我取的名字叫秦耀，可后来他们发现我继承了秦家的诅咒，于是就把名字里的光拿走了。”
秦尚远在桌上写下了汉字“耀”，又把光字旁抹去。
“所以我才叫秦翟，黯之，就是没有光的意思。”
“秦翟，是个很好的人。”梅菲恩很认真地看着秦尚远的眼睛，“会有光的。”
秦尚远愣了片刻，苦笑着摇头：“是么？可梅菲恩还太小，很多事情还不懂。有时候，这就是一个人的命。”
没有光，就是“秦翟”的命。
秦尚远想起那个毅然决然走向毁灭，将一切交托给自己的，真正的秦翟。
那个在这具躯壳中消磨的人格。
“命，梅菲恩懂了，”梅菲恩举起纤细幼小的手臂，乌黑的眼睛忽然变得猩红，像是在恶作剧，“梅菲恩是恶魔，现在还学习了炼金术！”
日头渐高，东区又闹腾了起来。
秦尚远监督梅菲恩练习了炼金术，又正式教给了她结界的缔结方法。
梅菲恩学得很认真，领悟也很快。
不知觉间，天色已然暗了下去。
忙碌了一天的圣女回到了旅店，从秦尚远怀里接过了熟睡的梅菲恩。
“哥，你要去哪？”圣女看着收拾好行头的秦尚远，皱皱眉。
她怕哥哥又去杀人。
说实话，上次杀死的那些贵族并不冤，玫瑰十字会背后早就臭名昭着，做了许多人命关天的大事。
但哥哥的手段太残忍了，以至于报纸上都说这些贵族是触怒了“恶魔”。
她担心这样会影响哥哥的心性，毕竟有句话叫“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圣女不希望自己的哥哥真的变成一头“恶魔”。
“要是跟那群贵族相关的话，我替你去。”她说。
如果哥哥非要凝视深渊，那就由自己来替他。
秦尚远挠挠头：“没有啦，我是要去找奈雅莉丝，”
他从兜里拿出一张印有金色鸢尾花的信纸。
纸上只有一行地址，落款是一个唇吻印。
早上从肯辛顿宫秘密送来的。
想也不用想，是奈雅莉丝的手笔。
这是一封来自红皇后的邀请。
圣女明白了去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既然是小姨妈，那她就放心了。
目送哥哥出门，圣女埋头看向怀里的梅菲恩。
这只小恶魔双眼紧紧闭着，小手攥得很紧，呼吸匀净。
“梅菲恩今晚怎么睡得这么死？”
看来自己也可以放松一下，不用时刻照看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