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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8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在1830年代的英国,真正拥有大量地产或者担任政府高级官职而“没有被授予世袭荣誉”的家族不超过400家。而即使是这400个所谓的“平民”家族之间,以及他们与贵族家族之间,也存在着密切的血缘和姻亲关系。

——约翰·伯克《伯克贵族辞典》

如果要问亚瑟,他对于英国贵族有什么印象。

那或许可以援引托利党议员汉纳·莫尔在1780年的一次发言:我们的贵族在民众中地位显要,可他们不但没有维护其身份的尊严,反而羞辱和玷污了它。我们年轻的贵族都是小丑、嫖客和挥霍无度之人,而那些年长者则通过不知廉耻地掠夺公众,来弥补他们后辈的亏空。政府试图让穷人改过自新,同时又纵容富人贪污腐败,这就相当于向水源投毒而往溪流倒入香水,纯粹是在做无用功。

当然,如果只挑他们的错处,或许对英国贵族不太公平。

因为他们的数量相较于其他欧洲国家实在是太少了。

在法国大革命前夕,欧陆国家的贵族数量大约占据人口数量的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

以法国为例,当时的法国贵族大约有六万户,贵族阶层人数大约在35万至40万之间,占总人口约1.3%到1.5%。

而同时期的英格兰的贵族数量呢?由于当时爱尔兰还没有并入大不列颠王国,所以英格兰的贵族人数相当好统计,直接用上院的345个议席减去26个主教席位和16个苏格兰贵族席位,便可以得出,当时英格兰的世袭贵族共有302户,按照每户20人计算,英格兰的贵族阶层也不到英格兰总人口的千分之一。

而在爱尔兰通过《英爱联合法案》并入大不列颠王国后,英国贵族的人口数量占比又往下拉了一大截。

因此,相较于欧陆国家,虽然英国贵族的个人素质未必能强上多少,但以他们的数量,至少在给社会大众造成负担方面能稍稍轻一点。

或者这么说依然不到位,因为贵族之间也有高低贵贱之分,并不是每个贵族都很富有。至少在1831年议会改革前,亚瑟可以相当确定的一点是:英国的政治主要是掌握在90个贵族家族手中的。

至于剩下那几百户,他们当中有不少生活都称不上特别富裕,欠了一屁股债的也不在少数。

总得来说,相较于俄国、法国和德意志邦国的情况,英国的情况要好上不少。

因为英国贵族喜欢乡村生活的特点也不至于将他们的生活与社会大众完全隔离开,而且至少英国的地主阶级总是对来自工业、商业和其他职业的新成员开放,下级贵族向上跃迁的途径也勉强算是顺畅。

就比如威灵顿公爵的家族,在威灵顿公爵父辈那一代,持有莫宁顿伯爵的韦尔斯利家族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爱尔兰贵族,他们家族与埃尔德的家族也就是半斤八两的水平。

如果不是家中不算特别富裕,威灵顿公爵也不至于被母亲送到法国读军校。

但正是从威灵顿公爵这代人开始,韦尔斯利家族便因为生了几个好儿子,一跃成长为英国顶级贵族家族。

威灵顿公爵的长兄、第一代韦尔斯利侯爵理查德·韦尔斯利,从首相小威廉·皮特的跟班出发,在印度管理委员会里一路干到了印度总督。在担任印度总督期间,他与四弟威灵顿公爵同心协力,在第四次迈索尔战争中彻底征服了迈索尔王国,并通过第二次马拉塔战争迫使印度马拉塔诸邦成为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附庸。在珀西瓦尔内阁中,他又以外交大臣的身份,帮助弟弟威灵顿公爵协调半岛战争的各项准备工作。而在拿破仑战争结束后,他又一连当了七年的爱尔兰总督,去年皮尔组阁时,还曾力邀这位托利党元老出山,希望他能帮忙坐镇爱尔兰。

威灵顿公爵的二哥、第一代马里伯勒男爵威廉·韦尔斯利则是财政口的一把好手,他常年担任爱尔兰财政委员会主席,并在英国政府因为拿破仑战争财政吃紧之际,出任皇家铸币厂厂长,全程参与了战后金本位复原政策的实施。

而威灵顿公爵的弟弟、第一代考利男爵亨利·韦尔斯利则是一位比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专业的多的外交官,1809年威灵顿公爵与法兰西帝国的几位元帅在伊比利亚半岛鏖战期间,亨利·韦尔斯利调任驻西班牙公使,一肩挑起了威灵顿公爵与西班牙政府之间的联络协调工作。而在拿破仑战争结束后,他又受命前往维也纳,出任驻奥地利大使,是英国政府与奥地利皇帝及首相梅特涅交流沟通的重要桥梁。如果不是受到议会改革影响,他在维也纳的任期估计直到现在都没结束呢。

总而言之,在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的这段时间里,像是韦尔斯利家族、罗顿-黑斯廷斯家族这样从小贵族跃升为大贵族的例子并不算是特别罕见。而且由于他们实打实的功绩,倒也没有多少人会认为他们配不上他们的爵位。

但问题通常不是出在这些第一代贵族身上,而是出在他们的下一代身上。

俗话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但那毕竟是中国的古话,在不列颠,在议会改革通过后,贵族已经完全无法再掌控下院。

而在政府部门中,他们虽然依然控制着外交、军事和教会系统,但是现如今,他们已经很难在财政、法院、海关等技术类岗位上插手了。

在亚瑟看来,黑斯廷斯家族之所以有意接触他,不单是出于血缘上的某种模糊牵连,也并非单纯地希望通过他那点尚不稳定的声望来为自家贴金。

毕竟,在贵族眼中,一个从济贫院里爬出来的人,不论他今日坐得多高,说到底还是个穿着长裤的新贵。

真正让黑斯廷斯家族长辈们坐不住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全感。

在过去的年代里,哪怕家中子弟庸碌,哪怕地租收入捉襟见肘,只要贵族的姓氏还在,就总能从选区里挤出一个下院席位,或是从殖民事务部、教会、海关总署那边安插一个职位。虽然未必能发多大的财,但起码够子弟挥霍了。

但现在不同了,1832年的议会改革砍在了他们的大动脉上。

传统的“腐败选区”被清洗,新的选民阶层浮现,老牌家族的祖传席位接二连三的熄了火。

从前他们可以靠着下院的三两个席位,便可以从两党手里换来一个旱涝保收的生活。

尤其是像黑斯廷斯家族这样,曾经靠着几块东米德兰的肥田来维持他们的庄园统治的家族,受到的冲击尤为剧烈。

辉格党掌权这几年里,推行了不少改革,而在改革之后,现在连地方警署的预算也开始由市政委员会掌握,以致于黑斯廷斯家族连一个地方治安法官都很难再轻松“任命”了。

最令他们感到惶恐的,还不仅是特权的丧失本身,而是年轻一代无人可堪重任。

是的,初代黑斯廷斯侯爵是个人物,他是国王乔治四世的密友,是首任印度总督。

但那又如何呢?

乔治四世都驾崩五年了,而初代黑斯廷斯侯爵埋进土里则有十年了。

当家族长者翻开族谱,发现自家子侄大多沉溺赛马、狩猎与赌博……

这就让时常出现在报纸标题上的某个黑斯廷斯的存在,显得格外刺眼了。

他的名字虽然不受正统贵族圈欢迎,但那又如何呢?因为不欢迎他的正统贵族圈现在也很不受英国社会的欢迎。

因此,当他们看见“亚瑟·黑斯廷斯”这个名字如今在舰队街、在金十字车站、在外交部和内务部之间,被越来越多人提起。看见这个年轻人虽然出身寒微,却在短短几年间,从苏格兰场一路走到汉诺威、哥廷根、俄罗斯,甚至成了肯辛顿宫的王储教师。看见他办报纸、组公司、调警察、交官僚,既能与臭脚巡共饮,又能与法拉第谈论电磁学问题,还能与维多利亚公主共谈丁尼生的诗集……

这样的人,如果再往前一步,虽然机会渺茫,但你难道能否认,他有机会跻身90家掌握英国政坛的贵族家族之一?

……

致尊敬的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爵士自苏格兰场履任以来,声誉日隆,事功卓著,近又闻阁下于金十字、圣马丁之举,感佩之情,无以言表。愚兄虽常居乡间,久不涉世,疏于时务,但仍感佩阁下于冷浴场及金十字之事之裁断果敢、仁义相济,足以光耀“黑斯廷斯”之名。

阁下秉才识之异禀,于风雨时局中独持定见,实为同族之所仰。近日将赴伦敦,故斗胆致函,倘若阁下公务间隙有暇,能于某日莅临敝邸,略叙同姓之谊,我辈实属幸甚。

家中子弟亦愿闻阁下履历之一二,以开其志趣,兼修其行。倘蒙不弃,盼覆是幸。

敬颂

风骨长存,时局顺安

您诚挚的同族

乔治·奥古斯都·弗朗西斯·罗顿-黑斯廷斯

第二代黑斯廷斯侯爵

……

黑斯廷斯侯爵阁下台鉴:

尊函已阅,深感荣幸。阁下书函奉读之下,心感温厚之意,亦觉“黑斯廷斯”一姓之于今日,非止封号所载,亦系风骨所承。敝人出身寒微,少负微名,得以涉足政务,所赖者不过一二际遇与旧时偶得之恩,何敢轻言光耀。蒙同兄长垂念厚谊,实为过誉。

近日公务稍闲,正欲理清案牍、稍作休憩。倘若阁下届时果在伦敦驻留,敝人当欣然赴会,拜谒尊邸,一叙同姓之谊。闻府上子弟志趣不俗,倘得略陈寸见、共话时局,亦是在下之荣幸。

盼早得一晤,敬候佳音。

谨颂

世道清和,府第康安

您诚挚的同族,

亚瑟·黑斯廷斯爵士

……

马车驶过贝尔格拉维亚东边的街口时,亚瑟放下手中的资料,轻轻吐出一口气。

虽然他不太喜欢莱德利那小子,但不得不说,如果抛开两面三刀的缺点,这位苏格兰场的进步青年确实是把好用的快刀。

一周前他要求莱德利帮忙搜集黑斯廷斯家族的资料,结果莱德利只花了三天的时间,便把所有资料整理清楚送到了他的手上。

当然,亚瑟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打算让莱德利动手。

但谁让休特刚从俄国回来,对伦敦的情况还不熟悉呢……

至于菲尔德、普伦基特、汤姆、托尼他们几个,办案子、巡逻和镇暴才是他们的专长,让他们搜集情报实在是有些难为人了。

当然,菲欧娜的夜莺公馆也是一大重要渠道,但菲欧娜收集情报的方式大多是被动接受,短期的主动调查并不是她擅长的方向。

亚瑟看了一眼腿上的那叠几乎能拿去当砖头的资料,上面写着那位主持家族事务的第二代黑斯廷斯侯爵乔治·罗顿-黑斯廷斯,年纪不过比亚瑟大两岁,但他结婚挺早,侯爵夫人是第20代格雷德鲁辛女男爵芭芭拉·劳顿-黑斯廷斯(原姓耶尔维顿)。两人结婚三年,已经育有一儿一女。

说起这位侯爵夫人的家世渊源,倒也挺有意思的。

或许是因为英国的贵族圈本就不大,谁和谁都沾亲带故的,所以亚瑟在这位夫人没结婚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对她的家族有所耳闻,并且这还是埃尔德告诉他的。

埃尔德的朋友都知道,这小子之所以会去念古典文学,纯粹是因为仰慕拜伦勋爵。

埃尔德对拜伦的作品集不说是倒背如流,起码也是翻的滚瓜烂熟,至于有关拜伦的各种传闻,更是他重点打听的对象。

而黑斯廷斯侯爵夫人的父亲,第19代格雷德鲁辛男爵亨利·耶尔维顿便是拜伦勋爵的好友,并且还是街头传闻中拜伦青少年时期的暗恋对象。

当然,关于拜伦的双性恋倾向一直以来都是市井传闻,具体他有没有这方面的倾向,有没有暗恋过侯爵夫人的父亲,那恐怕只有拜伦自己知道。

而侯爵夫人多半也不会为了父亲的“绯闻”而烦恼,因为相较于这些陈年旧事,黑斯廷斯侯爵一家的糟糕财务状况才是她最需要担心的。他们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未来恐怕还会生更多,但家里的资产却很少,甚至到了准备出售祖产的地步了。

“贵族的麻烦跟小市民的麻烦也差不了多少。”

亚瑟心里想着,他靠着车窗,望了一眼即将抵达的那座灰石宅邸。高大、整洁,没有明显的衰败痕迹,但门口的马车稀少,院里也看不见贵族庭院里风行的大理石雕像,多半是已经卖掉了。

他念叨着:“懂得收缩战线,说明这家人还不算顶愚蠢的那种。”

亚瑟的马车刚刚停下,早就守在门口的管家立刻上前替他拉开了车门。

“欢迎来到多宁顿府做客,亚瑟爵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