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征第一年,她尚且有一腔血气,想和谢润斗。

    她怨谢润夺了她本该有的完美人生。

    总是弄出小动静出来,试图激怒谢润,也试图让自己活的像是个会喘气的人。

    她想过谢润会折磨她,会针对她,甚至想杀她。

    唯独没想过,谢润彻底忽略了她。

    身边的宫人一开始为了讨好谢润,会刻薄虐待她。

    可随着谢润那边的忽视,宫人渐渐也懒得理她。

    她又没银子打点,四周连个愿意跟她说话的宫人都没有。

    偶然宫人路过她的宫殿,都要绕着道走,生怕沾染了晦气。

    她明明活在宫里,却好似没一个人在意,像个透明人一样。

    第二年,她受不了这样的日子,破釜沉舟准备闹一场。

    她想着便是死了就死了吧。

    好歹解脱了,也比现在的日子好过。

    谁知谢润见她闹,半点不恼。

    只是查清经过,还罚了身边刻薄她的宫人,反倒让她的生活更好过些。

    其实想想也是。

    她一个失了宠的采女,能每日定时吃到饭食,冬日里的柴火、夏日里的米粮,一次都没缺过,怕也是这位‘昭贵妃’发的善心。

    连让她饿死冻死的机会都没有。

    折腾不起来浪花后,宫人更是避她如蛇蝎。

    芳充仪找了个借口,把她打发到芳华宫的角落里。

    后宫里也彻底没了她这个人。

    皇帝出征的第三年,她心底里的那口傲气全被磨搓光了。

    日日窝在暗沉沉的屋子里。

    她觉得自己是见不得天光的老鼠,窝在皇宫的一角,等待着死亡降临。

    她的心气没了,日日活的麻木呆滞,好似一副行尸走肉。

    可偏偏她又还年轻。

    不知道要熬多久,才能把自己熬死。

    前两年,夜里她偶尔还会梦见上一世的种种。

    今年却越发少梦了,好似上一世的种种,其实不过是场梦。

    梦醒了,她也渐渐遗忘,渐渐学会麻木的接受一切现实。

    彩月比她有激情,哄着白芙洗了脸,又换上了新衣。

    这新衣还是过年时候贵妃赏赐六宫,她得了一匹布。

    彩月没日没夜给她缝制出来的。

    可她一回都没穿过。

    彩月兴致勃勃给白芙换上衣服,却发现衣服早就不合身了。

    白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瘦了,只剩下一把骨头,撑着空荡荡的衣服。

    望着这场景,彩月的欢喜霎时消失,泪如泉涌。

    “主子,咱们的日子怎么这么难熬?!”

    她抱着白芙,哭道:“宫里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看不见出头之日,又毫无退路……生不如死,不过如此。”

    白芙想和彩月哭,却发现自己好似哭不出来。

    只能麻木的任由彩月抱着。

    皇帝班师回朝的那日,她难得起了几分血性,想在这日自我了结。

    可手上都拿了刀子,却始终下不了手。

    她被困在宫里,却也不是真的孤身一人。

    若死在今日,给皇帝招惹了晦气。

    彩月、她的家人、甚至是白家的后代子孙,都可能因为她这一举止遭到惨烈的报复。

    握着刀的手颤抖了许久,最终跌落在地。

    她趴在床上,看着日落月升,寒光照满床榻。

    忽然起身,挣扎到书桌前。

    拿起笔、铺开纸,沉默许久,才提笔落下一句话。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少时学诗,读到这一句,总觉懵懂。

    今时今日,终是知晓,却觉那股无力和沉重渗透肺腑,连灵魂都麻木了。

    笔落墨糊,白芙终是没了半点心气。

    自这日后,忽然就病了。

    谢润操持完皇帝归朝的大事,人累的骨头都轻了一斤。

    忽然听见小宫女来报,“娘娘,白采女病了。”

    谢润问了句:“怎么病的?!”

    “说是昨夜着了凉,忽然就高烧起来。”

    本来宫里没什么人在意白芙,这样的消息是报不到谢润面前的。

    可皇帝才回朝,后宫要是死了人,太晦气了。

    谢润想了想,“先派御医去给她诊脉,开些好药。”

    “皇上归朝,她暂时还不能出事。”

    谢润自问对得起白芙。

    白芙几次三番折腾,她也从未多加怪罪,只按着宫规处置。

    宫人懈怠,她还专门惩治过。

    每月的月例,逢年过节的赏赐,她也从未克扣过,全都让人落实在她手上。

    虽说她位份低,但日子属实不算难过。

    起码比这宫里大部分的都好过。

    太上皇殡天前的一批宫女,都只伺候了皇帝一次,就全都在后宫挨日子。

    这批秀女,位份也都在采女、宝林、美人打转,谁也没比谁好多少。

    谢润怜惜她们青春年华入了宫,对她们总是多加看顾。

    大家日子都过的不错,只有白芙,日日躲在自个宫里,把自己活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上辈子温柔聪慧,这辈子却只剩下自哀自怨。

    下午,小纾送来一张纸。

    “娘娘,太医说白宝林得了风寒。”

    “不过风寒事小,太医说白宝林郁结于心,了无生志,连汤药也不愿意喝。”

    “这样情况下,怕熬不了多久。”

    谢润接过纸张,缓缓展开:“好端端的,她怎么就不想活了?”

    看到上面写的字,顿时喉中一梗。

    小纾:“这是在白采女屋子里发现的。”

    “她的贴身宫女彩月看不懂,担心白采女的病和这纸上的字有关,就特意递上来的,说白采女就是写了这个,忽然就病了的。”

    谢润缓缓收起纸张:“让太医想法子先给她喂进药。”

    “这样的好日子,她不能出事。”

    “你去告诉白采女,要死,且等一等。”

    “好歹想想忠义侯府,再想想她身边那个忠义的丫鬟。”

    小纾躬身行礼:“是!”

    等小纾走了,谢润才重新展开白芙写的那张纸。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这几个字,力透纸背,可见写下字迹的人如何绝望。

    谢润叹了口气,卷起纸在烛火上点燃。

    若没有重生的事,或许白芙会和宫里其他秀女一般,安安稳稳的过日中。

    不过有过多的欲望和期盼。

    可惜,偏偏是上一世的白芙,活在了这一世。

    或许在这皇宫里的每一日,于她而言都是水深火热。

    人一旦自己把自己困住,就再难走出来。

    皇帝回京的半个月后,白采女悄然病逝在芳华宫的角落。

    同时,皇帝要册封昭贵妃为后的消息传遍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