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之后，陈东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说道：“对于珠三角地区的复杂性，我刚才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可你还是想拿珠三角地区开刀，坦白讲，我有点猜不透你的真实用意！”
“呵呵…”章长江微微笑了笑，反问道：“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奔着缓解央地对抗来的呢？”
“或许吧，但…”陈东神色幽幽地看着章长江，缓缓说道：“我只能说，你虽然已经在粤五年了，但对珠三角地区的了解还不够透彻，实际上，珠三角的风浪很大，你小心阴沟里翻船了！”
章长江脸上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平静。
他没有立刻回应陈东暗藏的警告，只是端起面前的紫砂小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
这动作，仿佛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又像是在无声地消化着对方传递过来的巨大压力。
“风浪？”章长江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洁的杯壁上轻轻划过，发出细微的声响，“老陈，你我皆沉浮数十年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呢？难不成，珠三角的风浪能比当年的狂风暴雨更恐怖吗？”
“根本不可能！”
章长江的目光扫过陈东和王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珠三角这盘散沙，平时各自为政，遇到外敌却能瞬间抱团成铁板一块，这种团结，恰恰是阻碍粤省均衡发展的最大毒瘤，它让省里和上层的政策在核心区域就遭遇肠梗阻，让资源无法真正流向需要的地方，让所谓的均衡发展，永远停留在纸面上，成为一句空话！”
章长江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所以，动珠三角，不是什么意气用事，更不是自毁长城，恰恰相反，这样做纯粹是为了打通粤省发展的任督二脉，是为了让省里和上层的政策，不再是飘在珠三角上空的一纸空文，是为了让非珠地区，真正看到均衡发展的希望曙光，而不是永远在吸血和等待中逐渐消亡！”
说着说着，章长江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再次聚焦在陈东脸上：“至于你说的翻船风险…老陈，你只看到了换人可能引发的震荡，却忽略了不换人、任由局面僵化下去的慢性死亡！”
“正如你所说的那样，珠三角的小山头盘踞多年，根深蒂固，已经形成了稳固的利益输送链条和自我保护机制了，因此，如果采取温水煮青蛙的策略，他们只会把锅捂得更紧，绝不会主动打开盖子，长此以往，粤省的发展活力将会被他们一点点吸干，而省里和上层对这块土地的掌控力，将会在这看似繁荣的表象下被严重削弱，这才是真正的、不可挽回的翻船！”
陈东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脸色在亭内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章长江的长篇大论，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他内心深处的隐忧。
他何尝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只是，作为在粤省深耕多年、与各方势力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本土派代表，他太清楚触碰这块铁板需要付出何等巨大的代价，又会掀起怎样滔天的巨浪。
说白了，那不仅关乎个人仕途，更可能动摇一方的根基。
“老章，道理我们都懂…”王华一直沉默着，此刻终于沙哑地开口，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但…从何处入手呢？珠三角九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打算动谁？动几个？怎么动？换上去的人，就能打破这铁板一块？万一…万一新上来的人，水土不服，或者…更糟，被他们同化了呢？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我们过去的教训，不就是如此吗？”
“老王问到了关键。”章长江点了点头，似乎对王华终于切入实质问题表示认可，他不再看陈东和王华，而是将目光投向亭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凝视着珠三角那片灯火璀璨却又暗流汹涌的土地，“其实，我已经选好突破口了！”
旁观整场大戏的安心瞬间屏住了呼吸，他预感到，真正的惊雷即将落下。
“深市！”
章长江缓缓吐出一个城市名字，随即继续补充道：“我打算趁着换届周期，直接重组深市的格局！”
安心、陈东，以及王华，几乎是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深市的复杂性和牵涉面，远超珠三角其他城市的总和，那里是真正的龙潭虎穴，是各种势力、资本、背景盘根错节的超级漩涡！
动深市？
这简直比直接动整个珠三角还要疯狂！
“你…你要动深市？！”陈东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老章，你知道深市意味着什么吗？那是粤省，乃至全国改开的前沿阵地，是标杆，是旗帜，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动深市引发的连锁反应，绝对不是粤省一地就能承受的，京城的目光会立刻聚焦，届时，各方势力会倾巢而出，这…这已经不是阴沟翻船了，你这是要把整艘航母开进百慕大三角！”
“是啊！”王华也急切地补充道：“老章，深市的水太深，太浑了，不知多少诸侯王在那经营了多少年，简直称得上根深蒂固了，还有那些…那些背景通天的资本大鳄，他们和深市本土的某些人，早就形成了共生关系，你动深市，等于直接捅了马蜂窝，不，简直就是捅了龙窝，后果不堪设想啊！”
面对两人激烈的反应，章长江神色却异常平静：“正因为深市是标杆，是旗帜，是龙潭虎穴，我才要动它，毫不夸张地说，深市的问题，是整个珠三角，乃至央地矛盾最集中、最尖锐的体现，它就像一颗长在心脏附近的毒瘤，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在不断侵蚀着生机，如果不把深市的毒瘤剜掉，珠三角的改革根本无从谈起，粤省的均衡发展更是一句空话！
“至于京城目光？各方势力？”章长江面具不屑地笑了一声：“呵，我等的就是他们的聚焦，等的就是他们主动跳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亭边，背对着三人，望向黑沉沉的湖面，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夜空的穿透力：“老陈，老王，我来粤省已经五年了，当了整整五年的裱糊匠，坦白讲，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结局，我不是来当裱糊匠的，更不是来和稀泥的，因此，我连续五年向上请示开启大整顿，但很可惜，我的提议被拒绝了！”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我以为要在粤省虚度五年光阴的时候，老郝赢了，一切又有了新的变化，上层的风向，开始逐渐转变了！”
“现如今，我只能说，老郝的决心，远比你们想象的中要大得多，深市，其实就是他特意选定的突破口，他打算用这颗最硬的钉子，来敲打那些自以为是的诸侯王，要让所有心怀不轨的人彻底看清楚，这盘棋，到底是谁说了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