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婧没有接,谢国君说雷婧虽然经验不足,但能力表现突出,是一次好机会。但雷婧根本没有心情。
于超越在病房里,戴冕失联,就连说去首都要住一个宿舍的杨梅,在比赛后也退出。而朱欣俞的电话和戴冕一样是关机状态。
雷婧飞回庆成,在她熟悉的小房间里躲着,她害怕见任何人,也不想听任何人说话。她拉着窗帘睡了醒醒了睡,训练的疼疼在一点点刺激她的肌肉,但这些都不算什么。
她不想比赛,也不敢比赛。
每次她赢了总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她好像天生就有比赛的运气,但这个运气好像都是吸收别人的好运来的。
小时候是父亲的死,前段时间是白婷婷的失利,今天的比赛更大,倒霉的事就更多,于超越瘫痪了。
那可是于超越,从小到大都专心铺在拳击上的于超越,那个还没有和她真正打一场的于超越。
雷婧不知道睡了多久,房间里都是她呼出的二氧化碳的味道,她床边站着一个人。一开始她以为是母亲,但那人比母亲要高。她看清时,是愁容满面的温新。
是别人还好,是温新。温新从小把雷婧视作英雄,雷婧下意识坐起,“你怎么来了,我没事。”
但温新的愁容并没有散去,“我要跟你说一件事,一件很糟糕的事。”
“糟糕?能多糟糕?能比于超越瘫痪还糟糕吗?”
“可能有。”
雷婧突然清醒,“朱欣俞?朱欣俞怎么了?”
温新的声音很低,“她走了。”
“走了?她……她……死了?”
雷婧整个人不能动弹,温新确定的点头。
“不可能啊,我去首都钱她还给我打过电话,中气十足,对未来充满希望,说要赚更多的钱,以后带她妈妈去住高档小区。她怎么没得。”
“是,她要赚更多的钱,她太想赚更多的钱,所以她打了更多的针,”
“你是不是开玩笑,那种东西真的会死人?”
“会啊,我在一开始就说了,她为了省钱,在家自己操作,有打了过量,心梗死的。”
很长时间,雷婧的小房间里都没有声响,温新给她时间消化。
“这个死会疼吗?”
“我有心脏病我知道心脏的每一个异常都不好受。”
“葬礼什么时候?”
“在你比赛的时候。”
比赛又是比赛。比赛每天都有,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在雷婧赢了的时候。雷婧将温新赶出房间,这一次她将房门反锁。只有在饿得不行的时候才去冰箱里找点吃的。
世界锦标赛有什么意义。
戴冕至今没有信息,于超越再也起不来,朱欣俞永远消失。这三个在她九岁出现的人在九年后的今天一齐变成灰色,就好像九年前父亲离开那样。
温新还来找过她几次,雷婧只说,“我本来就不是英雄,是个狗熊,你见到我的时候就是,现在我只不过做回狗熊。”
第二个来找雷婧的是杨梅,“我退出比赛是家里有事,不管朱欣俞和于超越怎么了和你都没有关系。”
“我就是不想比赛了,觉得没意义,觉得累就是想睡觉不行吗?”
吴碧清养好脸也来找她,“你打赢了我诶,我可是拳击公主,你赢了然后你不继续了?”
“那你去说,你去比?”
“你不要耍无赖行不行,我要是肌肉力量跟以前一样,我肯定赢你,现在你赢了就是你的命,你不应该觉得她们出事和你有关,你应该觉得你不继续比赛那她们的伤都是白费。”
雷婧的思维在反复横跳,但她根本没法从床上彻底离开,直到于伟望来家里。雷婧一个触电起身,“于超越好了吗?还是于超越不好了?”
“超越有话跟你说。”
于伟望手里的平板电脑上是于超越插着呼吸机的脸,她说每一个字好像都不容易,但她还是坚持说,“雷婧,我知道你九年前没有继续拳击的原因是你爸爸,因为他死了,但我还没死。如果你赢了却因为我放弃,我好了也会恨你,你知道世界锦标赛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和奥运会更近了一步,那是我的梦想,现在我不能去了,但你可以。可你在做什么?自暴自弃,无病呻吟。以前我在冠军拳馆没有见过外面的人,我不知道我是真的厉害还是没有人敢打赢我,你就是外面的世界,是我的前进的动力。我曾经想过和你一起走进世界擂台,现在你替我去看一看好吗?”
视频里的于超越眼眶湿润,视频外的雷婧也眼眶湿润。在视频的最终于超越再次强调,“我还活着,你不要像我死了一样,等我好了,就算不能打拳,我也可以做别的。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客厅里传来动静,家里又来了一个人,戴冕的母亲。
“恭喜你赢了比赛。”
这是戴冕母亲第一次冲雷婧和气说话,“戴冕呢?”
“你洗个澡,换个衣服,我带你去见他。”
“我……”
“怎么了?你要睡多久?于超越自己都说没事了你在逃避什么?真不知道你这样人怎么打赢比赛的。”
雷婧母亲在身后拉着戴冕母亲的袖子,不像九年前在太阳宫时那么冲,只是小声道,“行了行了,她起来了。”
“你就是惯的,赢了比赛还躺这么久,输比赛的人呢?赶紧给我起来。”
雷婧被于超越的话激出的眼泪被戴冕母亲几句话说得收了回去,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躲起来的意义。她快速洗澡换衣服,上了戴冕母亲的车。
她以为是去饭店是去戴冕家,以为这只是让她起来的一个办法。却没想到戴冕母亲带她来的是医院,她们看望的就是戴冕。
戴冕的眼睛上蒙着纱布,正躺着。
“他怎么了?”
“瞎了。”
“什么?”
“快瞎了,游泳游的,后来做了近视手术,没恢复好又去,结果频繁感染,这回又来手术。可不是快瞎了。”
“所以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不让戴冕游泳。”
“是啊,他非说和你约定要去奥运会,我也没来骂过你,你说你赢了比赛,怎么还这么多事。”
“我不知道。”
雷婧上前,戴冕好像感觉到雷婧来了,他双手在空气里挣扎,“妈,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要瞒她多久?正好让她来看看你。”
戴冕一个大高个在摸到雷婧手时紧紧抓住,“你不要放弃,我妈说你赢了比赛,有了世界锦标赛的入场券,你先带我去看,等我眼睛好了,我再跟你去。”
雷婧突然理解了戴冕母亲那天在家里喝醉的种种,也理解了戴冕时不时失踪的原因。在这一瞬间她突然释怀了很多事,更觉得前段时间在房间里窝着的行为很幼稚。
“你好好治疗,等你好了,看我比赛,反正我们有一个人去了,就等于我们去了。”
雷婧从医院离开时感觉世界又变得不一样了,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找朱熠璇。朱欣俞不在,朱熠璇成了爱妹妹的好姐姐。
“你知道吗,我觉得我整个人少了一半,感觉从此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
“虽然我以前不怎么喜欢你,但我们是朋友。”
“是,但你不是欣俞,我也不是欣俞。她永远不在了。”
“她最后痛苦吗?”
“病发很快,应该还好。”
“墓地在哪,明年上坟喊我一起。”
朱熠璇点头,却也坚定的,“肯定喊你,你可是她的神,你好好比赛,欣俞肯定希望看到你闪闪发光。”
“你也好好生活,不该碰的别碰。”
“知道,我还有个妈要孝顺,以后我会带着欣俞的愿望活下去,你也是。”
四人钢铁小组一直还保持这聊天没有换名字,所有人的生活也在意外后恢复正轨,昂然向上,就像春天里破土而出的枝芽。
雷婧在这个春天里闪耀过也低沉过,最终在春天的末尾她跟着教练来到印度新德里,在上场前,她披着红色绸缎斗篷,斗篷上是三个中文,“于超越”。
而与此同时的电视机前是一束束热忱的目光。
坐在轮椅上分析拳法的于超越,健身馆电视机前叉着腰的朱熠璇,体校食堂里仰头骄傲的温新,看守所里隔着玻璃举着手机屏幕的杨梅,康复中心活动室电视机前的纪梦梦,指挥着工作室给雷婧捕捉素材的金燕,搏击馆门口小酒馆里聚精会神的赵丽和陈榕,巴西学生公寓里不停鼓掌的顾悦和白婷婷。
还有听不见声音凑近电视机抚摸的刘佳,在无人的训练室一边训练一边看向屏幕的刘文静。
和庆成民国小院里,两张摇椅上的老人,保镖正帮他们调整第一次搬电视机到院子里的接触不良。
更有抱着相框对着电视机傻笑的女人,她的听筒里正传出另外两个女人的叫喊。
“我们家温新更追不上了。”
“那肯定的,我们家戴冕还差不多。”
雷婧在上场前将斗篷抛向教练的方向,于超越的名字在空中飘荡出弧度,于伟望弯起笑容。谁拿金牌都一样,只要这枚金牌属于中国。
雷婧一人掀开擂台边缘进入,可她从不是一个人,她身后是伙伴们炙热目光,她的拳法里是伙伴们的过往岁月。
雷婧是一个人,雷婧又是所有的少女。
裁判一声哨响,雷婧的拳风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