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然选择嫁你,断不会轻言离去,你又何必如此。”

    虞紫苏心知与他针锋相对并非良策,深吸一口气后放柔了声调。

    “你这样做,只会让她离你越来越远。”

    封无痕恍若未闻,目光只凝注在床榻上的少女。

    她身形纤弱,双眸紧闭,苍白的面容几乎透明,宛若一缕随时会散去的轻烟。

    静默数息,他方才出声。

    “若是来救人的,就快些动手。若不是,立刻出去。”

    此处是他与清清两人的天地,再难容纳第三人。

    虞紫苏心中气恼,但顾及清清的身体,终究没再与他争辩。

    她绷着脸,强压怒意,全神贯注地施针救治。

    良久,虞紫苏终于取下清清发间的针。

    少女眼睫微颤,似要转醒。

    封无痕眸中骤然亮起,急切地想要唤她。

    可清清只是短暂地睁了睁眼,很快又陷入昏沉。

    “她为何会这样?”

    封无痕声音紧绷,眼中焦灼难掩。

    虞紫苏眼底闪过一丝晦暗,随即恢复如常,伸手替清清掖了掖被角。

    “自中箭后,她元气大伤,如今身心俱损,一时难以清醒。”

    她转过身,定定看向封无痕。

    “你日日守在她身边,难道就从未察觉?”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重重砸在封无痕心上。

    清清自幼畏寒,每到冬日便格外虚弱。

    她本身精通医术,封无痕虽偷听到柳慕白提起她身子不好,却只当是寻常体弱,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看着她气息奄奄地躺在那里,又被虞紫苏一语点破,这才猛然惊醒。

    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入骨,却连她身体每况愈下都未曾察觉,甚至将她害到这般境地。

    虞紫苏望着眼前颓然的男人,目光落在他剑上悬着的剑穗,神色复杂难辨。

    他们初遇时便大打出手,之后他也总是冷言相向,关系实在说不上和睦。

    可即便在他们关系最僵的时候,见她受人欺辱,他仍是毫不犹豫地挺身相护。

    也正是因此,她才会心生好感,将这条剑穗赠他。

    明明当初也是个心怀正义、懂得克制的少年,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每三日我会来一次。”

    虞紫苏眼前浮现起当年几人在兴邑恣意欢笑的模样,心头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涩。

    “她身子虚弱,再经不起半点折腾,你好自为之。”

    她收起金针正要离开,一阵劲风蓦地将门合上。

    封无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何必如此麻烦?郡主不妨在府中小住几日,也好让我夫妇二人略表谢意。”

    虞紫苏身形一顿,凤眸中寒光乍现。

    “你想软禁我?”

    她指尖嵌入掌心,勉强压住即将喷薄的怒意。

    “这件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封无痕缓缓侧过头。

    “你会告诉别人吗?”

    那个“别人”指的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你以为留得住我?”

    虞紫苏昂起下巴,眼中锋芒毕露。

    “纵使你武功盖世,能强留我一时,还能困我一世不成?”

    封无痕神色不变,沉默片刻后忽然道。

    “你不是喜欢江景深吗?”

    虞紫苏呼吸一滞。

    “清清与我恩爱不疑,永不分离,你才有机会。若让他知晓此事,对你我都没好处。”

    这些时日在江湖沉浮,封无痕早已明白,有些事不是靠蛮力就能解决的。

    尤其,是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时。

    虞紫苏抿紧嘴唇,垂眸不语,似在权衡利弊。

    封无痕也不催促,目光温柔地流连在清清脸上,指尖轻抚过她柔嫩的脸颊,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自家中变故后,清清便再未踏足江湖。

    曾经意气风发、技压群雄的机灵少女,渐渐只是人们口中的传说。

    时光流转,或许终有一日,再无人记得那个能与自己一较高下的对手。

    这本该是虞紫苏期盼已久的局面,可她心中却无半分快意。

    孟清清不该困在牢笼里,潦草一生。

    良久,虞紫苏终于开口。

    “这件事,我会守口如瓶。”

    她目光扫过床榻,袖中的拳头紧了又松。

    “也请你言出必行,善待于她。”

    床上少女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殿外积雪簌簌而落,案头奏折已尽数批阅。

    景深坐在龙椅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玉环,神色恍惚。

    当初急于救人,重逢后又变故迭生,竟忘了将此物归还清清。

    世事难料,这双玉环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了他手中。

    想起玉环的主人,他心头蓦地一痛,手上不自觉地用力。

    纱布下未愈的伤口渗出淡淡血色,却远不及心中痛楚的万分之一。

    微风入殿,掀开了案头那本尘封已久的《百草集》。

    景深抬眸,目光落在“天山雪莲”四个字上,不由轻叹一声。

    “陛下,安宁郡主求见。”

    内侍尖细的嗓音唤回了他神思。

    景深微微颔首,清越的嗓音如泉击石。

    “宣。”

    虞紫苏翩然而入,一袭红衣依旧明艳,只是眉宇间难掩倦色与踌躇。

    行礼后,她直奔主题,与景深商议起疫病对策。

    “当务之急,或可召集各地名医入京,择选病患集中诊治。”

    她目光扫过案头《百草集》,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

    她曾在清清房中见过此书,更因发现其中与景深如出一辙的纸青蛙而妒火中烧。

    景深并未立即应允。

    依他之见,病患本就虚弱,长途跋涉恐危及性命。

    最稳妥之法,当是遣医者亲赴疫区。

    虞紫苏医术精湛,古槐村之行更证明她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此番提议着实反常。

    ——仿佛,她现在有不得不留在京城的理由。

    “先派部分大夫进驻疫区诊治。”

    医者本就稀缺,面对未知疫病更是如此。

    虞紫苏神色微滞,随即恭声称是。

    犹豫片刻,她终是开口。

    “昨日我去看过她。”

    虽未言明是谁,景深却瞬间绷直了背脊,目光灼灼地望来。

    “她无碍。”

    虞紫苏轻描淡写地说道。

    景深明显松了口气,眉目间冰雪略有消融。

    见他的视线停留在《百草集》上,虞紫苏试探道。

    “不知陛下可否借阅此书?或能从中寻得医治之法。”

    《百草集》集狄秋阳医术之大成,是医者梦寐以求的珍宝。

    虞紫苏虽不知这是景深赠予清清之物,却能猜到其中必有特殊意义。

    而今此书重回景深手中,是否意味着

    他会有新的开始?

    听得虞紫苏提议,景深垂眸,掩去了眸中暗色。

    他眼前浮现起了那夜与清清促膝长谈的情形。

    “若无《百草集》,你是否医术一落千丈,绝无胜算?”

    “医术岂是一本秘籍可成?当博采众长,融会贯通,不拘成法,对症下药”

    说起自己擅长,她侃侃而谈,眼中闪烁的光彩令人心折。

    景深唇边不自觉地泛起笑意。

    虞紫苏见状心头一热,隐秘的喜悦悄然滋生。

    然而下一瞬,这缕柔情便被浇得冰凉——

    “《百草集》载药理而非病症,于疫病无益。”

    景深断然拒绝,将书册收入了匣中。

    虞紫苏的心直坠下去。

    又议了几句,她躬身告退。

    走出宫门许久,她蓦然回首。

    孟清清或许会被世人淡忘,但那个人——

    他永远不会,也不愿。

    指节攥得发白,虞紫苏闭了闭眼,终究未尽的话语尽数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