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深盘膝坐在静室中央,头顶白雾蒸腾。

    蓦地,他捂住胸口,唇边溢出阵阵咳嗽。

    体内毒素比预想的更为凶猛,原计划一个月的闭关,如今看来远远不够。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景深眉头微蹙。

    闭关前明明严令禁止打扰,朝中重臣也都知晓轻重,怎会有人胆敢在此喧哗?

    不过既然已经交给他们处置,他自当予以信任,事事过问反倒有失分寸。

    他缓缓吐纳,将注意力重新引回体内。

    林逸剑锋与何渊相撞,迸出刺目火花。

    两人已缠斗百余招,依旧难分高下。

    林逸急得双目赤红,大吼一声。

    “我有要紧事!必须立刻见江景深!”

    何渊手中长剑纹丝不动,冷声斥道。

    “擅闯禁宫是死罪!若人人都如此要见陛下,朝廷纲纪何在?”

    “去他妈的纲纪,都说是急事!”

    林逸额头青筋暴起,“你让是不让?”

    何渊丝毫不为所动。

    林逸怒火中烧,正欲再战,忽想起柳慕白临行反复叮嘱“大事为重”,只得强压怒气,厉声道。

    “孟清清的事算不算重要?够不够格面圣?”

    何渊闻言一怔。

    陛下闭关,正是因为她吸取情毒而起。

    如今边境疫病肆虐,南朝铁骑又动作频频,连靖等人都为了这些事焦头烂额。

    这种时候,断不能再让陛下为那女子分心。

    他握剑的手又紧三分,当即斩钉截铁。

    “不行!”

    毕怀瑾匆匆赶到时,正见何渊与林逸打作一团。

    见他到来,何渊刚要开口,就被林逸暴怒打断。

    “少废话!再不让江景深出来,我就烧了这破皇宫!看他能躲到几时!”

    话音未落,他竟真的从怀中掏出火折子。

    “拦住他!”

    何渊厉喝,十余名侍卫立即合围而上。

    林逸轻功了得,在人群中如游鱼般穿梭,侍卫们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毕怀瑾急得额头冒汗,却也只能徒劳地站在原地。

    几番僵持,林逸终是被激怒。

    “看你们怎么拦!”

    他用力一吹,火星“嗤”地窜起。

    就在他要将火种扔出的刹那,右手忽地僵在了半空。

    还不待他反应,又一道劲气袭来,精准击中他手腕。

    火折子脱手飞出,划出一道弧线后,“噗通”落入莲花池中。

    “宫中殿宇皆是百年木构,一旦着火,数百宫人无处可逃。”

    景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殿前,脸色青白,嘴角隐有血迹。

    他身形挺拔,目光如刀般刺向林逸。

    “你为逞一时之快,就要让这些无辜性命陪葬?”

    景深的话如冷水浇头,林逸心头顿时一颤。

    他嘴唇蠕动几下,终究还是梗着脖子道。

    “说说罢了,能把你们吓成这样,我就是痛快!”

    见景深出现,何渊脸色立变。

    他急迈半步正要阻拦,林逸已经高声喊了出来。

    “孟清清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你现在不去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景深面色大变。

    “你说什么?”

    他一把扣住林逸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说清楚。”

    “封无痕是杀她爹的凶手!”

    林逸疼得几乎晕厥,索性豁出去喊道。

    “她委身于他,就是为了查清真相,报仇雪恨!”

    景深眼底翻涌着不可置信的暗潮,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林逸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剖开他所有的猜疑与隐痛。

    清清执意留在封无痕身边,竟然是这等缘故。

    “陛下三思!”

    何渊箭步上前挡在两人之间。

    “您如今余毒未清,朝中又值多事之秋,万不可轻举妄动,损伤龙体。”

    他微微停顿,又补充道。

    “孟姑娘既已手刃仇人,便是了却夙愿。何况她终究已为人妇,实在不适宜继续纠缠不清。”

    “你在放屁!”

    林逸闻言,当即破口大骂。

    “人都要死了还讲这些虚礼!”

    景深薄唇紧抿,眼前浮现清清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些令他心碎的疏远,坚持离去的背影,原来都藏着这样的隐情。

    心口的情毒灼烧了起来,他却觉得这痛楚远不及清清承受的万分之一。

    “她在哪?”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药王谷。”

    林逸抹了把脸,“柳慕白那老家伙说她最多还有半月光景。”

    景深再也压抑不住内心,转身便要离去。

    何渊却在此时重重跪地,砸在青石上发出闷。

    “红颜误国!陛下若执意要去,臣长跪不起。”

    从前孟清清是政敌用以攻讦景深的利器,而今时过境迁,她又成了六宫虚设,帝王无嗣根由。

    景深眉头蹙起,正欲开口,就见一道青色身影踉跄着扑来。

    毕怀瑾一介书生,竟用瘦弱的身躯死死抱住何渊,官帽都歪到了一边。

    “臣臣会拦着何统领,朝中事务也会全力处理,陛下只管去寻孟姑娘!”

    “你疯了!”何渊叱道。

    “从前不愿陛下与孟姑娘亲近,是怕影响朝政。可如今想来”

    毕怀瑾顿了顿,转向景深。

    “一个没有真情的帝王,当真能治理好天下吗?”

    满庭寂静。

    连林逸都忘了骂人,所有人呆呆看着这个平日最重礼法的文官。

    “无情之人或许能永远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毕怀瑾继续道,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但不懂情义,如何能体察民生,如何能洞悉民情,又如何能赢得民心?”

    何渊握剑的手慢慢松开。

    “孟姑娘背负血海深仇,却在得知慕容英要对陛下不利时不顾一切送信。”

    毕怀瑾跪地叩首。

    “她这样的女子,若陛下弃之不顾,才是真正的不配为君!”

    一番陈词,便是天地也要为之动容,更何况在场众人。

    景深看了毕怀瑾一眼,只郑重道了一声。

    “有劳了。”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了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