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龙佛心”的光芒,已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
末法的力量,如同潮水般涌入我的四肢百骸,我的身体开始出现石化的迹象,我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混沌。
我要死了吗?
或许,死在这里,也是一种解脱。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幻象。
不,那不是幻象。
我看到了一尊佛。一尊巨大无比,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的佛。
他不是端坐着,而是……倒在地上。
他太庞大了,整个末法之地,就是他圆寂之后的身躯所化。
我们所走的灰败大地,是他风化的血肉;那些嶙峋的灰色山脉,是他断裂的骨骼。
我看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面容,曾经必定是慈悲庄严到了极点,但此刻,却布满了被岁月和绝望侵蚀的裂痕。
他的眼睛,一只已经彻底化作了死寂的深渊,而另一只,却还保留着一丝微弱的、悲悯的、注视着一切的……目光。
在他的视野中,我看到了我们一路走来所见的所有景象。
那些自相残杀的罗汉,那些吸食同伴神蕴的菩萨,那些交易自己身体部件的佛陀……
所有这些卑劣、残忍、绝望的画面,都如同尘埃般,在他浩瀚无垠的目光中静静流淌。
他的目光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审判。
只有……平静。
一种看透了一切生灭、一切净垢、一切善恶之后,极致的、永恒的平静。
为什么不愤怒?为什么不悲伤?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心中发出了呐喊。
你是佛!
你看到了你的信徒、你的弟子们,在这片你圆寂后的土地上,变成了这副模样,你为何……无动于衷?!
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巨大的佛陀,他那只仅存的、蕴含着“神”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转动,将目光聚焦在了我这个渺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身上。
一股浩瀚、古老、超越了言语和逻辑的意念,如同醍醐灌顶,涌入了我的脑海。
那不是一段话,而是一种……“认知”。
我看到了……“人性”。不,是“众生性”。
我看到了,在最初的混沌之中,并没有所谓的佛与魔,善与恶。只有最纯粹的“求存”与“求强”的本能。
我看到了,一位生灵,在丰饶的环境下,衣食无忧,于是他开始思考,他开始分享,他懂得了怜悯与慈爱。
于是,他周身散发出温暖的光,人们称他为“善”,称他为“佛”。
我又看到了另一位生灵,在贫瘠的环境下,食不果腹,时刻面临死亡的威胁。
为了活下去,他必须去抢夺,去杀戮,他变得自私、残忍。
于是,他周身弥漫着冰冷的黑气,人们称他为“恶”,称他为“魔”。
佛与魔,善与恶,并非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本质。
它们只是“众生性”在不同环境下,所呈现出的不同表象而已。
就像水,在春天是滋润万物的甘霖,在冬天,就变成了无情夺取生命的冰霜。
但无论甘霖还是冰霜,其本质,都只是水。
我一直以来,都在用“佛”的标准,去要求这些在“末法之地”这个极寒冬天里挣扎求生的“水”。
我为他们不再是“甘霖”而痛苦,却忘了,他们若不结成“冰”,就会被彻底蒸发,连“存在”本身都无法保留。
他们没有错。
错的是这个环境。
不……连环境也没有错。
春去冬来,法生法灭,这本就是天地间最公正、最无情的“道”。
是我错了。
是我执着于“佛”的相,执着于“善”的相,执"着于“净”的相。
我用自己心中的“标准”,去衡量这个早已没有了标准的世界。
我为他们的堕落而悲,为他们的残忍而怒。我的悲与怒,本身就是一种“执念”。
我想要“唤醒”他们,让他们变回我心中所认为的“佛”的样子。
我的“唤醒”,本身就是一种“傲慢”。
我以为我看到了他们的“沉沦”,却不知,我自己,早已沉沦在了“分别心”的苦海之中。
轰!
这一刻,我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所有我见过的卑劣,所有我感受过的绝望,所有我经历过的痛苦,在这一瞬间,都化作了助我明心见性的资粮!
我不再愤怒,因为我理解了他们为求存而挣扎的本能。
我不再悲伤,因为我看到了这生灭荣枯本就是轮回的常态。
我不再怜悯,因为我知道我的怜悯,对正在冰天雪地里挣扎求生的人来说,毫无意义,甚至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
我不再迷茫,因为我看清了,佛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果位”,而是一种看透了众生百态后,依旧能平静注视着一切的“境界”。
佛,即是众生。众生,亦是佛。
我的“琉璃龙佛心”,在这一刻,彻底破碎了。
但它没有消散。
破碎的琉璃金光,没有化为乌有,而是化作了亿万点比星辰更加璀璨的光点,然后,重新汇聚。
这一次,它不再凝聚成一颗散发着炽热光芒、仿佛要普照一切、净化一切的“心”。
它凝聚成了一面……镜子。
一面无比通透、无比纯净、不染一丝尘埃的……琉璃宝镜。
这面镜子,不发光,不发热。它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山川河岳,映照其中;芸芸众生,映照其中;佛陀的庄严,恶鬼的狰狞,菩萨的慈悲,修罗的残忍……
所有的一切,都被清晰无比地、不带任何评判地,映照在内。
它不再试图去改变什么,它只是……如实地、平静地,观照着一切。
如来,如其本来。
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