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动作没停,染血的纱布换了一茬又一茬,外头突然马蹄声乱响,一个满脸是血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冲进来,咧嘴笑得像个傻子:“赢啦!将军一箭把西域主帅射下马了!夫人聪慧,大人英勇,我看咱们以后是不用再怕西域和北境这群宵小了。”
柳霜序眼皮都没抬,利索地剪断纱布,顺手把枚带血的铜钱拍在小兵脑门上:“伤口别碰水,否则烂肠子。”
她转身时大氅哗啦一甩,铜钱在她手心泛着血光。
外头突然‘咣当’一声。
被绑着的西域使者踹翻了水桶,操着生硬的官话骂街:“妖女!你迟早遭报应!”
“我?”柳霜序嗤笑一声,慢悠悠从袖子里抽出那份动过手脚的国书。
晨风掀开绢帛一角,露出背面用密药写的弑君密旨。
“你们大汗连天神都敢糊弄,还敢用天罚的名义来害我。”她突然扬手把绢帛扔进火盆,火苗窜起老高,照得她眉眼森然,“也配提报应?”
她拍了拍自己的手,好似是在清扫什么脏东西。
“我的确是在朝堂上碰壁,可女子学堂却已经在大周站稳了脚跟,即便是我日后不能再入朝为官,也会有千千万万的女子能够步我的后尘,只要有人能够为女子发声就足够了。”
“你们很聪明,打听出了很多的东西,却唯独没有打听出我的心思。”
柳霜序扬起了一张笑脸,开口:“把人带下去吧。”
黑水河边的天刚蒙蒙亮。
河面上飘着层雾气,活像裹尸布,西域兵蚂蚁似的挤在浮桥上,铁甲碰撞声混着马叫,破木板被踩得吱嘎响。
眼瞅着大半人马都到了河心——
一支火箭突然撕开雾气,箭尾巴上的铜哨叫得像厉鬼索命。
两岸猛地亮起火把,河里的火油罐炸开,七尺高的火墙瞬间把浮桥吞了,西域兵下饺子似的往火里掉,烤肉的焦糊味混着惨叫,听得人牙酸。
祁韫泽站在崖顶上,抽出佩剑,晨雾凝在剑刃上,照得他眉骨那道疤发青:“给老子杀!”
战鼓震得脚底板发麻。
西域主帅刚拔出刀,两边山坳里突然杀出黑压压的玄甲军。
祁韫泽冲在最前头,剑光闪过的地方,敌兵脖子上都多了道血线。他眯眼盯住那面狼头旗,剑锋突然转向——
‘咔嚓!’
包铁的旗杆断成两截,带着火星砸进敌群,惊马踩出来的血泥溅起三丈高。
捷报进京那天,钟鼓声震得太和殿的瓦片都在跳。
“好!”陛下一巴掌拍在战报上,茶盏蹦起来老高,“祁爱卿当居首功!”
底下大臣们忙着拍马屁,只有楚云壑绷着张老脸,袖子里的密折都快捏烂了。
陛下突然转向地图:“不过祁夫人筹粮草、破奸计,也该重,先前朕夺了她的诰命,如今看来也是适合将诰命还给她了,众爱卿以为如何?”
楚云壑立马窜出来:“陛下!妇人干政有违祖制!若再封赏,岂不乱了纲常?况且陛下先前废了她的诰命,朝中才有了些许的安稳,要再赐予诰命,岂不是……”
他见陛下的脸色不好,实在是不敢再说下去。
大殿静得能听见香灰掉落的声响。
柳父冷哼一声,直接站了出来:“没有霜儿,粮草早被贪光了,西域人的反间计这会儿就该摆在御案上!”
“我从未教过我的女儿,女子只能学些《女则》《女训》,这才叫她能够跟着夫君一起上战场杀敌,我想问一句,今日要非是我家霜儿,朝中哪位大臣还能将粮草调度的这么井井有条,能够配合祁大人大破敌军?”
“你这分明就是徇私!”楚云壑咬牙切齿。
“拟旨。”陛下一甩袖子,冕旒上的玉珠子乱晃,“擢升柳霜序为兵部参议,准其上朝议事!”
西域的战事一了,他夫妇二人便要回京述职。
回京那日,京城比过年还热闹。
朱雀大街的红毯铺出十里远,老百姓挤得连树杈上都挂满了人。
柳霜序穿着新做的绯红官服,腰牌金灿灿晃人眼,女学堂的姑娘们趴在茶楼栏杆上,扔下的海棠花铺了半条街,口中更是高呼‘柳大人’的名号。
城中更是有人传言,她要是个男子,只怕更能够光宗耀祖,这上门提亲的人家怕是要踏破柳家门口。
柳霜序看着一路上花团锦族,脸上满是欣喜。
祁府门前的铜盆响得刺耳。
祁老夫人拄着拐杖,身后族老们清一色白衣,她盯着柳霜序的腰牌,手背青筋暴起:“祁家世代忠烈,岂容妇人穿官服登门!”
“正是这话,柳霜序,你哪里还有半点祁家媳妇的样子!?”
欢呼声戛然而止。
柳霜序勒住马,看见火盆里烧着的《女诫》——这是要她跨火盆、脱官服才让进门。
祁韫泽却是率先下马,一脚踹翻火盆,目光落在祁老夫人身上,声音冷冷:“母亲这是何意?”
“泽哥儿,此事你可怪不得你母亲。”五叔公站了出来,“你七叔公或许做了些糊涂事,可他到底是你的长辈,他如今锒铛入狱,你媳妇却官袍加身,分明就是她一个女子踩着你叔公的性命上位,日后必然也会踩在祁家一族上位。”
“今日我们跟你母亲商量好了,要么让你媳妇辞官,要么你休妻!”
祁韫泽眼中怒火中烧,声音中满是寒意:“倘若我不呢?”
“泽哥儿,你可是祁家一门的希望,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得罪族老吗?”祁老夫人摇了摇头,“娘知道你舍不得她,便叫她休妻,我们还是一样的过日子。”
柳霜序深吸一口气。
她的名声才刚刚有了好转,断然不能因为顶撞婆母再次落下罪名。
她咬着自己的后槽牙,这才没有说出难听的话来。
祁韫泽正准备继续开口,人群里突然有个书生喊:“柳大人改良的止血散救了我哥的命,老夫人是要万千将士寒心吗?”
“要非是柳大人,我们女子只怕还是只能相夫教子呢?怎么能有抛头露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