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韫泽听了这话，眉峰狠狠蹙起，又将柳霜序上下打量一番，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我没印象了。”
“既是聘礼，想来你该是我夫人？”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问，“你我何时成婚的？可有子嗣？”
“是是！”柳霜序忙不迭点头，声线里还带着急慌，“我们还有两个孩子呢，儿子叫安儿，女儿叫承欢，都是你取的名字……夫君，你能想起他们吗？”
这话让祁韫泽目光一滞，像是在记忆里拼命打捞什么，可脑子仍是一片空茫。
他抬手按着太阳穴，声音又沉又犹豫：“安儿？承欢？”
见他神色松动，柳霜序眼里燃希望，慌忙从袖管里掏出个小荷包递过去：“你看，这是安儿周岁时你亲手给他戴的长命锁，上面刻着‘平安喜乐’，你说要他一生顺遂……”
祁韫泽接过荷包，指尖触到冰凉的银锁，脑海里忽的闪过个模糊画面——襁褓里的小婴儿挥着手脚，他正俯身为其系上锁链……
可这景象眨眼就散了，再琢磨时只剩隐隐头痛。
他这副模样看在柳霜序眼里，只觉得心头泛苦。
她千辛万苦才找到祁韫泽，眼瞅着能带回京复命，偏生又出了这档子事儿，这会儿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柳霜序转过身偷偷抹了把眼角泪，再回头时声音已带了安抚：“夫君别急，你先前吃了那么多苦头，又中了蛊毒昏迷好些天，刚醒过来脑子混沌也正常，日子久了总能想起来。”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马蹄声，紧接着是乱糟糟的人语。
柳霜序心里‘咯噔’一下——她在游牧部落露了身份，怕是让人疑心‘祁韫泽尸首回京’的话，保不齐顺藤摸瓜找来了，这地方待不得了。
“外头怎么了？”祁韫泽也听见了动静，眉峰一挑就想站起来出去看，却被柳霜序一把拉住：“夫君要做什么？”
“出去瞧瞧。”祁韫泽虽仍觉得这女子陌生，却下意识想护着她，语气平淡道，“你待在这儿，别担心。”
这话像根针戳破了柳霜序的泪腺，忍了许久的眼泪‘唰’地落下来。
祁韫泽还当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手忙脚乱地想去擦她眼泪：“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是我哪句话惹你不高兴了？”
“不是的……”柳霜序摇头，“咱们都是大周人，外头多半是赤渊城和西域残党来抓人，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必须立刻回……”
她猛地打住话头——祁韫泽如今失了忆，若被朝中那些人知道，指不定要生什么事端。
眼下最要紧的是离开，却断不能回京城。
“我们去邺城。”她道。
邺城离京城不远，既能躲开耳目，又能盯着京城动静。
祁韫泽虽不明就里，却莫名信得过柳霜序的话。
黄沙卷着热浪扑来，驼铃在风沙里摇出破碎的声响。
柳霜序把粗布头巾又紧了紧，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她偏头瞅了眼身边的祁韫泽——男人裹着件油乎乎的西域长袍，脸上抹得跟土猴子似的，可那双眼睛还是亮得扎人，只是里头全是生分的警惕。
“记好了，你现在是西域药商萨比尔，我是你夫人阿伊莎。”她压低嗓子用西域话念叨，“咱们运的是天山雪莲和昆仑玉，要去邺城卖给中原的达官贵人。”
祁韫泽拧着眉，手指无意识地蹭了蹭腰间藏着的软剑：“我总觉得这地方熟得很？”
“嘘——”柳霜序猛地拽住他袖子。
前头邺城的城墙影影绰绰能看见了，可城门下站的哪是平日里的黑甲卫兵，全是穿西域皮甲的士兵，正凶巴巴地搜着进城的人。
她心里‘咯噔’一下沉到底。邺城可是军事重镇，现在城门守将全换成敌国的人，事儿怕不是比想的还糟。
“不对劲儿。”祁韫泽突然压着嗓子说，手指在剑柄上磨得更勤了，“这些人根本就不像是大周人，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们，好似……是交过手？”
柳霜序心里猛地一跳，这可是祁韫泽失忆后头一回提以前的事。
她刚想细问，前头突然传来女人的哭喊。
一个抱孩子的妇人被西域兵从队伍里揪出来，包袱甩得满地都是。
“军爷行行好，我们真是本分百姓啊！”妇人跪地上哀求。
领头的西域军官咧嘴一笑，捏住妇人下巴：“本分？那你包袱里怎么藏着我们龟兹国的通缉令？”
他抖开一张纸，上面明明白白画着祁韫泽的脸。
柳霜序心中一紧。
祁韫泽显然也认出了画像，浑身瞬间绷得跟弓弦似的。
“别冲动。”她死死按住他手腕，“看我的。”
说完她突然用西域语高声喊：“军爷明察！这妇人我认识，她男人是赤渊城的逃兵。”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扫过来。
柳霜序拽着祁韫泽往前一步，从怀里掏出块赤渊城的令牌。
龟兹国军官接过去瞅了半天，脸色变了变，又上下打量了他们夫妇一圈，警惕问道：“你们是？”
“我们夫妇是赤渊城来的特使。”柳霜序压着嗓子，“奉拓跋宏大人的命令，押要犯首级进城。”
她故意扫了眼身后骆驼上盖着黑布的笼子。
军官眼里立刻冒起贪婪的光：“要犯？什么要犯？怎么之前没听说过？”
柳霜序凑到他耳边，轻轻吐字：“祁韫泽。”
军官倒抽一口凉气，马上挥手放行。
柳霜序拽着祁韫泽快步往城里走，身后传来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士兵的哄笑。
祁韫泽步子顿了顿，却被她狠狠拽了把。
“别回头。”她声音冷得像冰，“咱们现在救不了她。”
她这么说着，心中分明带着几分寒意，他们夫妇不过才离开了几个月的光景，邺城就成了别国的贼窝，她怎么能接受。
进了城，里头的景象更让人心里发毛。
往日热闹的街道空荡荡的，店铺门全关着，只有西域兵在街上巡逻，时不时有穿得破破烂烂的中原百姓被押着走过，空气里全是血腥味和焦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