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湘祈无声笑了笑,猜到是谁所为,面上不显,却多少安心了些。
她转身回到房间坐下,屋门大敞,隔着长廊,能看到院中来来往往的下人。
张府里的下人和别处很不一样,大多沉默无声,始终在专心极致地做手上的事情。一路走来,徐湘祈几乎没有见到任何聚在一起闲聊的小厮或是丫鬟,她险些要怀疑,是不是这里的下人都互不相识。
她正想着,从外面走进一个面容清丽的小姑娘。
丫鬟未语先笑,让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白姑娘,奴婢名叫水鸳,是我家少爷特意安排,来伺候姑娘的。”
水鸳手脚麻利,进了屋子就开始收拾。这房间已是十分干净,但水鸳还是特意打了水来,将桌面衣柜等仔细擦了一遍。
徐湘祈站在一边看她忙碌,两人随口聊了几句,水鸳性子开朗,徐湘祈有意迎合,两人很快变得亲近不少。
徐湘祈倚着床架,手指不自觉绞着床幔垂下的流苏,似是随意问道:
“水鸳,奚余哥哥家中都有些什么人呀?”
听到她对张奚余的称呼,水鸳不露痕迹地笑了一下,手上整理床铺的动作不停,认真答道:
“小公子是家里年纪最小的一位,上面还有两位兄长,一位从政,一位经商,大公子去岁考取功名,如今身在上京,二公子打理家中生意,也时常不归。”
“除了三位公子,家中还有老爷、夫人、太夫人。”
水鸳直起腰,眉眼弯弯,向徐湘祈递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家中三位公子,如今都尚未婚配呢!”
徐湘祈移开视线,微红着脸,轻咳一声:
“奚余哥哥婚配与否关我什么事,我,我可没问!”
此地无银地解释完,徐湘祈又问:
“不知两位兄长的名讳是什么?”
张家三位公子各自凭本事威名远扬,水鸳不疑有他,回答道:
“大公子名讳江绵,二公子名讳海晏。”水鸳重新打了温水来,架子上挂了一条崭新的手巾,“小公子名讳中的奚原本是溪水的溪,是后来求了老爷,开宗祠在族谱上改了名字。”
改名并不是一件小事,一些家族兴盛的氏族,甚至要获得宗亲的首肯才行。
“奚余哥哥为什么要改名?”
“这奴婢便不清楚了,我也是道听途说。”水鸳看了看天色,恭敬问:
“白姑娘,晚膳想用些什么?奴婢去吩咐厨房。”
“哎呀,这么晚了。”徐湘祈不能太过顺从,便装模作样还要离开。
水鸳好似早有准备:
“小公子说了,姑娘尽管安心住下,您的家人特意传了信来,现下正有事缠身,等事情解决就会来接姑娘的。”
有徐湘祈白日塑造的愚蠢形象在前,张奚余居然用这样拙劣的谎话哄她留宿。
但就算蠢如“白安安”,一晚上的时间,也足够她反应过来蹊跷之处。
换言之,按照张奚余的打算,只需骗她在张府安心度过今晚即可。
这可真是……
正合她的心思。
徐湘祈心有防备,晚上厨房送来的饭菜,她并未入口。
亥时一过,门外果然响起敲门声。
敲门声不急不缓,张奚余像是面对一个唾手可得的猎物,表现出难得的耐心。
半晌,门内穿出徐湘祈迷迷糊糊的应答声:
“谁呀?”
“安安妹妹,是我。”
隔着房门,张奚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
“不知妹妹在我府中住的可习惯,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房中亮起火光,脚步声渐渐靠近,门上很快映出一个窈窕的剪影。
“劳奚余哥哥费心,安安还是第一次住上这么舒适的屋子,我一切都好。”
门扇上的剪影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颤动,张奚余的手如同被引诱般,下意识追逐临摹阴影的轮廓。
“更深露重,妹妹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月华清泠泠落在小院中,深夜寂静,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
吱呀一声,面前的房门打开。
明暗交织的光影之中,徐湘祈的美愈发摄人心魄。
一双柳叶眉好似收割人心的弯刀,弯刀之下,是似水柔情的黑眸。
红唇勾起,徐湘祈的声音悄无声息地融进晚风。
“张小公子。”
“请进。”
张奚余神魂颠倒,不知今夕是何夕地跟着徐湘祈的脚步进了房间,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称呼的改变。
空气中似有暗香浮动,张奚余闭上眼睛,沉醉地深吸一口。
好香。
然而不等他睁开眼,一道男声如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徐姑娘猜得果真不错,在下佩服。”
话虽如此,姜珣的语气毫无波澜,听不出一分钦佩。
张奚余倏然睁眼,说话的竟然是张府一名小厮。
他认不出长相,衣服却是没错的。
来不及思考徐湘祈房中为何会有一名小厮,张奚余只觉自己的美食被别人先动了筷子,还是他最看不上的下等人,不由勃然大怒。
“大胆蠢才,谁准你进来的,贱命不想要了!”
话落,他不用多想,便能预见到这人痛哭流涕、俯倒在他脚边求他饶自己一命的场景。
然而,对面的人一动不动,好似他不存在般,自顾自与徐湘祈交谈:
“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什么?
张奚余一时愣住,大脑下意识顺着姜珣的话思考。
不等他想清楚,身后响起关门声,徐湘祈将门栓插好,回道:
“确认过了,他一个人来的。”
“开始吧。”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张奚余却福至心灵,直觉这才是“白安安”的声音。
比起此前故作娇憨的声线,这般清冷的美人音更踩在张奚余心尖上。
本打算玩一晚就扔,如今竟有些舍不得了。
但不管张奚余心中想了什么恶心的念头,都注定无法实现了。
一阵酥麻感突然占据他的四肢百骸,张奚余脚下一软,整个人像是被抽去骨架的人皮,突然软倒在地。
徐湘祈淡然绕过他,在桌子的另一边落座。
直到此刻,张奚余才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他尝试使力,却发现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不听使唤。徒劳挣扎半晌,到最后只有五官还稍微听些使唤。
张奚余含含糊糊开口,发音咬字不清: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