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徐湘祈离开了房间。
封于馨睡得不大安稳,眉心始终皱着,眼睫不安颤动。
怕吵醒她,关门时,徐湘祈动作很轻。
一转身,便看到靠在窗边的姜珣。
“你什么时候来的?”徐湘祈压低声音,一边问,一边向院中另一个房间走去。
这里是封于馨昨夜住过的房间,里面空空荡荡,床榻上的被子很整齐,除了半拖出来的竹凳,整个房间几乎没有生活过的痕迹。
姜珣落后一步跟进来:
“从你哄骗她相信你开始。”
胃部传来些微灼烧感,从昨夜到现在,徐湘祈几乎整日食水未进,此刻说话显得有些气力不足。
“哄骗?”她似笑非笑地看向姜珣,“你怎知我不会履行对封姑娘的承诺?”
“不是不会,是你做不到。”姜珣倚着门框,双手环胸,神色淡淡,“不论是否查出真相,想要替封家伸冤,便是飞蛾扑火。”
“多谢关心,不过既然是我对封姑娘的承诺,就不劳你费心了。”
姜珣还想再说什么,徐湘祈先一步开口打断:
“你既然这么有空,辛苦帮我到寺中厨房取份斋饭。”看天色,估计晚膳时间已经错过,寺中未必会特意留下他们的份额。
“若是没有斋饭,馒头、胡饼,什么都行,只要能填饱肚子。”
并非徐湘祈故意刁难姜珣,胃里那团火不知不觉烧到了心口,她现在的确没有出门的力气。
方才在封于馨面前,徐湘祈的全部注意都在如何说服她上,无暇关注自己的身体状态。此时卸了心力,疲乏力竭之感便山呼海啸般来了。
徐湘祈没有对姜珣能照做抱多少希望,却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顿片刻,真的转身出门去了。
姜珣在场时,徐湘祈出于习惯,仍旧下意识坐得笔直。此刻人走了,积年累月长在身体里的那根荆条终究还是支撑不住,徐湘祈撑着桌面的手缓缓舒展,挑了一个舒适的姿势,伏倒在桌上,轻轻阖上双眼。
封于馨已经答应,万事俱备,一会吃些东西,晚上她还要去拜见净念。
除非姚珞珞真的脱离危险,任何阶段都不值得她放松警惕。
姜珣回来时,徐湘祈睡得正沉。
犹豫片刻,姜珣还是没有把人叫醒。他将带来的斋饭放在门口,甚至难得细心地关上房门。
毕竟封于馨是徐湘祈解决的,仅凭这一点,他也是该感激徐湘祈的。
徐湘祈只睡了两刻钟,醒来时,粥还是温热的。
草草吃过,徐湘祈找僧人打听了姜珣新的住所,两人再次来到那间与世隔绝的小院。
净念对两人的到来有些意外,大约是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快解决容器的问题。
“净念大师,如今承载珞珞灵魂的肉身已经找到,是否可以请您施法救人了?”
净念没有食言:
“是,如今事事俱全,随时可以救人。”
净念答应得这般痛快,徐湘祈反而觉得草率:
“……时辰地点可有要求?是否需要备些药材珍宝?”
净念耐心听完,又一一反驳:
“这些都不需要,徐施主,你做的已经足够。”
徐湘祈抿唇不语,忽然灵光一闪,又道:
“我这里有可养护灵魂的丹药,若是服用一些,成功的几率是否能提高些?”
“或许……可以。”净念苦笑,“这方法我只是在典籍中见过,付诸于行,也是第一次,其中会否有变数,是否成事,我都无法向施主保证。”
“我今夜传信回去,问过曹老。”姜珣看向徐湘祈,“你状态也非最佳,今日不是最好的时机。”
姜珣的担心不无道理,徐湘祈思索片刻,对净念道:
“大师,今日时间太仓促,便定明日如何?”
“便听施主安排,血凝玉子时煞气最盛,效果最佳,便在明夜子时,两位带着血凝玉和容器前来。”
姜珣同徐湘祈一同回到暂住的院中。
“我今夜守着她——”姜珣目光落在封于馨房间,“她虽然答应了你,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随你。”徐湘祈有些心不在焉,兀自回房,身后的姜珣也很快消失了踪影。
青山寺的厢房装潢简单,面积虽不大,但屋中陈设寥寥,故而仍旧显得空旷。
徐湘祈仰面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一睁眼,既不是华美的床幔,也不是逼仄的马车车厢,只有遍布陈年旧痕的横梁木。
分明很累,却睡不着。
与屋顶对峙半晌,徐湘祈爬下床,并未掌灯,借着窗外泻进的雪白月光,从包袱中摸出药瓶。
吃过药,徐湘祈重新躺回床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心中响起一个小心翼翼的呼唤。
“湘祈?”
“嗯。”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听到徐湘祈声音清明,姚珞珞的声音放大了些。“睡不着?”
姚珞珞每日大多时间都处于无意识状态,因此每每醒来,总是不知今夕是何夕。但这一次,她只觉自己沉睡的时间似乎比往常长些,心中难免怀疑,自己的状况是不是变得更差?
但她不敢问,怕惹徐湘祈伤心。
哪怕看不到,姚珞珞也能察觉,这些时日为了她的事情,徐湘祈有多疲惫。每次醒来,她们不是身在颠簸的马车上,就是风餐露宿,围着火堆取暖。她清醒的时间太短,帮不上忙,只有多讲些俏皮话,逗徐湘祈笑一笑,多少放松些心情。
对即将消失这件事,姚珞珞自己反而没什么感触。大概是潜意识里,她始终抱有幻想,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她会回到属于她的时空,继续自己的人生。所以对姚珞珞而言,她和徐湘祈面临的不是死别,只是生离。
她甚至已经想好,告别的那天,她要说些什么。等把人哄好,她还一定要给湘祈和林观繁催婚。
这样,等她离开,徐湘祈也不会再孤军奋斗。
还有……
反正以后不会再见,那就没什么好顾虑和担忧。
有机会的话,她还是想对那个人说一句,喜欢。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做过什么,不管所有人如何怨恨、厌恶、畏惧你的存在——
我还是,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