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后门嘭的一声打开。
影九满身狼狈，见到姜珣，直直跪了下去。
“大人，属下办事不力，姚姑娘被带走了。”
伤口还在淌血，然而心中的愧疚和自责更甚，影九垂着头，不敢去看姜珣的表情。
原本坐在桌边议事的两人猛地站起身，姜珣面如寒冰，周禅脱口问道：
“动手的是什么人？连你都护不住！”
话音未落，姜珣已经转身取过佩剑，便要青天白日将人截回。
周禅瞧了瞧影九的脸色，一把将人拦住。
“影九，你说，是谁带走了姚姑娘？”
失血过多让影九的唇色变得苍白：
“大人，带走姚姑娘的人，是陛下。”
姜珣一顿，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执剑的手却缓缓放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仔细复述一遍。从头到尾，任何细节都不许遗漏。”
影九点点头，知道事情的重要性，语速极快地将今日跟在姚珞珞身边的所有经过事无巨细地描述一遍。
“……属下本想带姚姑娘突围。大人交代护姚姑娘周全，属下粉身碎骨也当完成使命。”影九的头越发低垂，哑声道：
“无论面对的敌人是谁，影卫只听命于首司。”
“可是在陛下身边，属下看到了魏公公。”
周禅眉心微蹙：
“那阉人向来深居简出，极少随行陛下，此次怎会——”
影九摇头：
“属下一眼认出此人，他曾在大人身边见过属下，一旦被魏公公看到，姚姑娘的事情便必定牵连大人。”
影九知道，这件事是自己擅作主张，可当下瞬息之间，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心中唯有一个信念，便是决不能让陛下对姜珣生疑。
他飞快掏出匕首，毫不犹豫在脸上划下一道深长的血痕，而后隔着车帘，对姚珞珞匆匆交代，不论发生什么，定以保住性命为先，便果断飞身离开。
陛下的目的并非赶尽杀绝，否则任凭影九武功再高，他二人也早被射成筛子。
屋中安静下来，周禅面沉如水，脸上露出堪称凝重的神情——
这件事，来得实在太巧。
不等他想出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便听姜珣一声轻笑：
“天命难违。”
他低下头：
“你起来吧，到曹老那讨点伤药。”
影九猛地叩首，染血的额头砸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属下无碍！求大人允属下随行，待救出姚姑娘，属下便自请绞刑。”
姜珣没有应声，反倒是周禅沉不住气，犹豫道：
“……难不成你真要答应？”
回应他的，是姜珣将方才褪下不久的官服重新披起的动作。
周禅猛地起身，一把按住姜珣手臂：
“你想清楚，那老东西是要你去送死！”
影九懵然抬头，听不懂两人之间的交锋。
姜珣轻却坚定地挣开周禅，有条不理继续动作：
“陛下若要我死，只需一道圣旨，何必如此周折。”腕上绸带收紧，勾勒出姜珣劲瘦的小臂，“反叛军势如破竹，朝中无人可用，我去凑个数。”
“可你根本不懂打仗！”
周禅咬牙，方才姜珣去而复返，带回一个惊天的消息：皇帝有意册封姜珣武将身份，命他带兵守城、剿灭反叛军。
可姜珣一个杀手头子，如何懂得用兵布阵？一个空有军衔却无实绩的将领，又有多少士兵愿意听命？
何况，圣戌首司曝露于天光之下，阴影里会有多少双赤红色的眼睛，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届时姜珣腹背受敌，莫说胜仗，有没有命上战场都是未知。
狗皇帝这是要把姜珣当做靶子扔出去！
这些顾虑，姜珣如何不懂。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姜珣跪在柔软的地毯上，听过陛下的话，最先想到的，却是姚珞珞。
若他上了战场，她会害怕。
害怕了，没准又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想到这，姜珣心中竟也萌生了退意。
好在陛下并未立刻降旨，他眉眼温和地叮嘱姜珣，让他好好考虑。
他知道，陛下有自信，圣戌所有人不会违背陛下的任何意愿，这是他们从下到大刻进骨髓的忠诚。
可姜珣史无前例地动摇了。
直到现在——
当真是天命难违。
“我这条命本就来得侥幸，多一天少一天，都是我赢。”说话间，姜珣打开桃花源的大门。暖黄的阳光撒在身上，将他的影子长长拉向走廊的尽头。
距离姚珞珞被抓过去了半个时辰，押运的马车兴许还没轧过紫禁城的门槛，可姜珣已经一刻都不能再等。
他飞身上马，向着终点疾驰而去。人间烟火的余烬中，只留下一句悄无声息的呢喃。
“只是可惜……”
算了。
马车一路驶进皇城城门。
行至半途，又下车换了软轿。
轿辇视野开阔，姚珞珞打量着周遭陌生的环境，猜测这里应该是宫里的后宫。
上次她作为徐湘祈进宫，宴请众臣的位置在前殿之外，姚珞珞还有些印象。
小太监们四平八稳抬着软轿，穿梭在红墙之间。姚珞珞原本打算暗自记下路线，到时候方便逃跑，一模一样的宫道过了几回，她便已经找不到东南西北。
重复的景色没完没了，姚珞珞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骤然想到什么，脊背猛地一僵。
这狗皇帝不会是搀她身子吧！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知道这具身体有案底，无论进城还是潜入徐家，有外人在的地方她都戴着帷帽和面纱。就算皇帝要见色起意，至少也要先见过才成立。
思绪一团乱麻之时，轿辇缓缓停下。
姚珞珞回过神来，仰着头看殿门之上的匾额——
昭明殿。
姚珞珞眨眨眼，无端打了个寒颤。
狗皇帝的御书房。
带她来这种地方，比带她去后宫的寝殿更恐怖。
“小丫头，在看什么？”
公上煌的声音突然响起，和风细雨，像是在同一位故人叙旧。
有过这么多离奇的经历，姚珞珞已经成长了许多。虽然心中害怕，面上却丝毫不显。
“回陛下，这宫殿宏伟辉煌，紫气盈天，草民被这股气势震慑，一时失态，陛下恕罪。”
不管狗皇帝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如今人为刀俎，嘴甜点总没错。
公上煌再次如同马车上那般，莫名地笑了起来。
“真是有趣。”
他抬步向前，侍候在昭明殿外的太监宫女皆五体投地、跪成一片，像一块柔软舒适的人皮地毯。
“小丫头，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