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争死后第二年,是夜雷霆大雨。
陈酒突然惊醒,穿着单薄的素色长衫,她提着一盏灯在内廊上望着大雨滂沱的门口。
那一瞬间,戚悦觉得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他们见不到的人。
那年林争送她的琉璃灯还是摔到了地上,陈酒滑倒在冰冷的内廊上,猝死在这个雨夜里。
眼前景物飞速变幻。
他们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时候。
狼狈的少年人浑身都是污浊的血迹,如同仰望高悬明月一样的看着陈酒。
“我的命,是殿下的……”
他双膝跪地,手腕举过头顶,为她奉上那把染血的长刀。
此后一生,为她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陈酒最初嫁做人妇,林争宅院里很干净,他只有她一妻,从不纳妾,也不流连花坊。
她总是一个人静静的看书,偶尔林争会和她一起下棋。
更多的时候,是他在一旁看她做自己的事情,他是那样饱含情意的注视着她。
但是陈酒始终不理解他的感情。
在日后,被主君猜忌,多方力量斡旋施压的时候,他醉酒而来。
陈酒坐在茶桌前喝茶,他脚步略微踉跄着走进来,坐在她的脚下,失态的抱着她的腿。
“殿下,您爱一爱我吧。”
“喜欢我一点,好吗?”
陈酒放下手里的茶杯,她看着林争,目光像是皎洁清冷的月色,她什么也没说。
因为她不知道林争所说的“爱”和“喜欢”是什么。
林争怔怔的看着她,突然之间情绪有些崩溃,他可能以为陈酒是真的不喜欢她。
“是我……是我痴心妄想。”
他虔诚的将额头抵在陈酒的膝盖上,嗓音暗哑的说,“唯愿殿下事事顺遂,百岁无忧。”
剩下的,是他痴心妄想,是他贪得无厌了。
“够了,已经够了。”
他起身,手臂撑在八仙桌一侧,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她。
“此生能与殿下夫妻一场,是林争福气用尽了。”
没多久,林争身死,那位少君拿着染血的手帕来见陈酒。
她看着那手帕,久久失神。
大雨夜,陈酒猝死林府。
世界再次重新推演。
宝马雕车香满路,倾盖见是故人来。
他为她下跪呈刀,为她献上一生的侠骨柔情和赤忱真心。
晴岚他们接收到陆且行的信号已经过来了,看到这一幕,迟娴怅然若失的叹息一声。
“原来是这样的。”
戚悦不清楚她这话的意思,“什么是这样的?”
迟娴说,“陈酒的命格犯孤煞,主勾陈,情窍不开,跳脱生死之外。”
“是天生的冥府之主。”
“这是她的命格。”
天命所归,这就是她必须要走的路。
而林争,是她命运中的变数,所以不论如何,他都一定会死。
世界推演到了新婚夜。
林争穿着披红喜服,他紧张的挑起了盖头,陈酒看了他很久很久。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那样仔细的端详,用视线在他的面容上临摹。
陆且行说,“她应该是快清醒过来了。”
林争不知所措的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打扮,还以为是哪儿有不妥贴之处,“怎么这样看我?”
“殿下是没想到会是我吗?”
陈酒说,“我们好像好久不见了。”
她说,“林争,我好像有点想你。”
她问林争那个她苦苦追寻了千百年都没有答案的问题。
“爱和喜欢,是什么?”
林争屈起一条膝盖,在她身前蹲下来,像是初见那样仰头看她。
他说,“殿下,您爱我。”
这是个很肯定的一句话。
然后他笑了笑,非常俊朗的青年,笑起来阳光明媚,让人能想到一切美好的东西,像是春天的花枝或者光线下跳跃的光斑。
他站起身,身形消散在了原地。
一滴泪从陈酒眼角滑落,是粉色的,像是桃花和水晶的融合。
粉色的类似水晶的东西,从半空飘荡到了陆且行的手上。
世界停止推演,陈酒侧头看向了戚悦他们,同一时刻,幻象世界开始崩塌。
他们重新回到了破破烂烂的祭坛上。
陈酒手指碰了碰毫无动静的界碑,“阿啼措说我和他的最后一程应在这。”
所以,刚才已经是他们之间生死中的最后一面。
可是,她好像才懂,原来那是喜欢。
他们日夜相对数载春秋,夫妻一场,到最后,竟然互不相识。
他在世时,她不理解他的心意,他死以后,她才知道,原来“爱”和“喜欢”是这样一种东西。
可是,他至死都不知道,他其实也曾得到心上人的真心。
陈酒静默良久,像是一个人走了很久的夜路,整个人很快的透露出一股倦怠的颓靡。
她走下了高台,也没有追究他们非法进入幽冥的事,林屠过来述职,她抬了抬手打断他的发言。
她只说,“送他们回去吧。”
林屠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默不作声的把他们带出去。
最后戚悦频繁往后看,陆且行问她,“看什么呢?”
戚悦说,“林屠真的不记得我们了吗?”
陆且行沉吟片刻,“难说。”
她又问,“那林争呢?他是投胎转世了还是怎么了,陈酒等的人应该就是他吧。”
她可是冥府之主哎,竟然都查不到一个魂魄的去向吗?
陆且行敲了敲她的头,不重的力道,但是声音挺脆的。
“转世投胎之后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吗?”
“就算找到,他又能给陈酒什么答案?跟她一起情天恨海的人不是他,他什么也给不了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