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漾被高景之骤然沉下来的目光看得指尖一紧，青瓷茶杯在茶盘上磕出细碎声响。
尾戒的铂金藤蔓纹路在落地灯的光斑里泛着冷光，她忽然想起高景之腕间那只墨玉镯——两人信物的纹路在茶雾氤氲中遥遥相对，像两道未解的谜题。
“我去趟洗手间。”她放下茶杯起身，试图避开那道审视的视线。
榻榻米地板在足尖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高景之捻着茶针的动作顿住，眼尾泪痣在阴影里晃出诡谲的光。
“黎助理对茶道没兴趣？”他忽然开口，普洱茶汤在公道杯里晃出暗红涟漪，“我这壶‘十年陈韵’，可是特意为顾总备的。”
顾逸尘指尖划过杯沿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雪松香水味混着茶烟飘过来，在黎漾后颈织成无形的网。
“只是突然想透透气。”她侧身避开高景之递来的茶盏，袖口扫过茶盘时，尾戒不慎刮到了茶荷边缘——那上面刻着的缠枝纹，与她尾戒的藤蔓竟是同出一源。
走廊的竹帘在身后发出哗啦声响，黎漾扶着廊柱喘息，夜露打湿的青苔在木阶上投下湿痕。
远处的假山流水声突然放大，秋夜的风卷着桂花香扑了个满怀。
她攥着口袋里的铂金尾戒，金属的冰凉触感让因高景之与顾逸尘谈话而紧绷的神经稍缓。
庭院的灯光将假山轮廓勾勒成墨色剪影，黎漾沿着鹅卵石小径走到喷泉旁，水珠溅在裸露的脚踝上，凉意顺着皮肤攀爬。
不得不说，高景之选的地方还挺讲究的。
她弯腰想捡一片飘落的银杏叶，却在抬头时撞上一道审视的目光。
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站在月洞门阴影里，五十多岁的年纪，鬓角微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腕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盯着黎漾的侧脸，深邃的瞳孔里突然泛起涟漪，指间的雪茄燃出猩红的火点。
“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吹风？”男人的声音带着低沉的磁性，吐烟圈的动作优雅而克制，“这里的夜露重。”
黎漾直起身，礼貌性地点头，却在看清男人腕间那只墨玉镯时愣住——镯身上的缠枝纹与高景之的那只如出一辙，只是光泽更显沉郁。“谢谢您提醒，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男人缓步走近，雪松与烟草混合的气息笼罩过来。
他的目光紧锁在黎漾的眉眼间，喉结滚动着，像是在辨认一件失而复得的旧物。
“小姑娘，看着有点眼熟。”他抬手想拂开她颊边的碎发，却在指尖即将触及时猛地顿住，雪茄灰簌簌落在定制皮鞋上，“像……像极了一个人。”
黎漾下意识后退半步，尾戒在口袋里硌着掌心。
她确定不认识眼前的中年男人，该不会是搭讪的吧？
这男人的眼神太过灼热，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探究，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您认错人了。”她攥紧衣角，试图维持镇定。
高宏远突然低笑，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掐灭雪茄，扔进旁边的烟灰缸，指腹摩挲着墨玉镯的纹路。
他的目光掠过黎漾的手腕，却因她下意识的遮挡而停在袖口，“我年轻时有位故人，眉眼与你有七分相似。”
夜风骤然转急，喷泉的水珠溅湿了黎漾的裙摆。
高宏远指尖碾灭雪茄，墨玉镯在腕间泛着沉郁的光。
“小姑娘你别介意，我是觉得你的眉眼跟我的前妻长得很像，”他望着喷泉溅起的水珠，声音忽然放柔，像裹着陈年普洱的温厚：“我前妻年轻时爱穿素色旗袍，袖口总绣着藤蔓。＂
黎漾攥着口袋里的尾戒，金属凉意渗进掌心。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腕间，却被她不动声色地垂下袖口遮挡。
远处茶室的竹帘轻响，顾逸尘的身影在窗纸上若隐若现。
＂您前妻……很爱您。＂黎漾觉得有些尴尬，又觉得该说点什么，于是低声回应，试图让语气显得自然。
高宏远忽然抬眼，瞳孔里映着廊灯的昏黄：＂她总说嫁给我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服气。＂他顿了顿，“可惜还没来得及享福，就撒手人寰了。＂
天爷，跟她一个陌生人讲这些干什么？
黎漾默不作声地后退半步。
男人的故事像幅精心装裱的旧画，笔触细腻却透着刻意的湿润，而她腕间那道月牙形的胎记，在夜色里痒得发烫。
高远宏自顾自地感叹道：“那年，我同时失去了妻子和孩子，我女儿要是能活下来，应该跟你差不多大。”
就在这时，月洞门外传来高跟鞋敲击石板的脆响，一道披着墨色披肩的身影款步而入。
黎漾抬眼，正对上顾寻真意味深长的目光，心下猛地一跳。
这不是顾董事长吗？
也就是顾逸尘的母亲！
黎漾在视频里见过这位女强人，她不是在京都吗？
怎么会突然来澜海了？
难不成是听了这段时间她和顾逸尘的传闻，来让她离开她儿子的？
“真是巧啊，在这儿碰上高董事长。”顾寻真笑容优雅却不达眼底，“我听说澜海最近热闹得很，特意来看看，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高董事长。怎么，您是来谈生意的？”
高宏远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如常：“顾夫人消息倒是灵通。犬子约了人谈些事，我来看看。倒是顾夫人，一向坐镇京都，这次亲自来澜海，想必不只是看热闹这么简单吧？”
顾寻真瞥了眼黎漾，轻笑一声：“没想到，高家把手都伸到澜海来了，这回不知道是谁又要倒霉了呢？”
众所周知，高景明可从来不干好事，狠辣的性子应该是遗传自他那位成功上位的亲妈。
廊下的桂花香混着雪茄烟雾，高宏远与顾寻真对峙的剑拔弩张，被竹帘掀起的声响打破。
顾逸尘推门而出时，雪松香水味裹挟着茶烟漫来，他目光扫过母亲披肩上晃动的珍珠耳坠，唇角扬起一抹意料之外的笑意：＂妈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