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翊又拿起一支簪子:“配此物。”
那簪子绕了一圈儿细碎金桂,垂下参差不齐的流苏。
他道:“只戴此簪。”
施嬷嬷在傅翊跟前伺候得久,算是很有些头脸,她斗胆开口:“怕是有些素净。”
傅翊笑道:“岂会。”
他来到程念影身后,起身按住她的肩,从梳妆镜中看她的模样,慢条斯理道:“今日娘子一定要细细描眉眼。”
寻常男子实在没什么心情陪着妻妾梳妆,但傅翊极有兴致一般,生生在侧陪到程念影穿戴整齐。
最后连穿哪件衣裳,用哪件披风都是他亲手选的。
程念影平日都是坐在那里扮木头,宫人们梳妆,她便合眼调息。
此时倒禁不住也从镜中窥了窥身后的傅翊。
他真的很不一样。
程念影心道。
“主子,好了。”半晌,宫人终于说出了那四个字。
众人便得以启程。
今日傅翊弃用了肩辇,与程念影同乘了马车。
吴巡担心颠簸,他却不甚在意:“慢些就是。”
眼见着队伍渐渐行远,在门内行礼恭送的下人们方才缓缓抬头。
小宫女咽了咽口水:“郡王怎么不带木荷姐姐去了?”
木荷回头瞪视一眼,而后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我还要操持府中事务呢。”
“是,是。”小宫女缩了缩脖子,觉得木荷姐姐近日都变得凶了些。总不会是那次见着死人,招了什么邪气吧?
和上次独自赴宫宴不同,这次有了傅翊同行,程念影觉得的确是有趣了许多。
傅翊命人将帘子打起来,一路走过的街市,他都会低声同她说:“此地是浚仪街,多是卖文房四宝的。”
是没来过的地方。
“此处是消云坊,朝中的韦相、杜尚书便居于此。去年此地走过一次水……”
啊,火她放的。程念影摸了摸手指。
“那便是御京城中香火最鼎盛的寺庙……”
程念影想求求不到的符都在那里,她往前探了探头。
车轮向前,终于是临近了康王府。
王府比之郡王府,规制更高,大门也更显威严古朴。
傅翊道:“我祖父当年随先太祖四处征战,推翻前朝,立下开国之功,得以异姓封王,更得了传一代而不降爵的殊荣。”
程念影发自内心地称赞:“很是厉害。”
“嗯,只是我父亲天资平平,他在朝中只挂了闲职。本该要不了几代,也会败落下来。”
程念影不禁微瞪圆了眼。
时人讲究一个子必孝其父,妻必从其夫。
从未有儿子这样毫不留情评判父亲的。这话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但念到“本该”两个字……是,康王的名头厉害,但并非他本人厉害,而是袭承自父亲。唯有丹朔郡王是自己厉害。
那么他这样评价,倒也……不算什么。
“到了。”傅翊暂时打住了话头。
帘子卷起,邹妈妈立刻伸手来扶。
傅翊扫她一眼,笑道:“娘子倒很喜欢你这个侯府老人,事事都要带着你。”
邹妈妈颤了颤,但没顾得上害怕,程念影已经撑着她的胳膊先跳了下去。
而后她立定转身,探头:“我来扶郡王?”
傅翊:“好啊。”
他将手搭了上去。
此时康王府门口已然停了不少马车,有些人还未进去,本来先见程念影下来,他们便停住了脚步。
待傅翊一露面,他们更是惊了一跳,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震撼,窃窃私语起来。
“丹朔郡王怎么也来了?”
“陪着郡王妃来的?”
“不是病重吗?”
“看来陛下指的婚真是极好啊。”这人语带微酸,被旁边的人掐了一把。
“瞧你说的什么胡话,陛下指婚,本就必定是好。”
一句话吓得那人脸色白了白。
傅翊来了的消息很快传进了王府大门,傅诚本来稳坐书房,此时得了信儿也不得不起身亲去相迎。
他是大哥。
但更是低了弟弟一头的,只不过的王府世子。
门口众人此时相继先上前福身请了安。
这般场面比在宫宴时可还要热闹太多。
傅翊一手抓着程念影,低头轻咳两声,方才道:“诸位不必这般客气。”
却见一驾香车近了。
车门前挂的粉帐一动,少女惊喜道:“怀晏哥哥?”
众人回首,亦觉得惊讶,然后又再度见了礼:“见过昭宁公主。”
昭宁公主径直走了过来,握了握程念影的手:“我是听见说请了你来,我才来的。”
众人对视一眼,心下顿时又是好一番惊叹。
程念影这厢本在人群中搜寻魏嫣华的身影……奈何没寻着。
她只好敛了目光,对上昭宁公主的视线。
昭宁公主穿着比那日更华丽的衣衫,头上同样簪了有金桂点缀的发钗,只是所用比程念影更多,几乎簪了满头,最后再垂下一条素色丝带。
程念影动了唇,还未开口,傅诚出来了。
“怀晏。”他唤了一声。
先被衣衫华丽的昭宁公主晃了晃眼,而后傅诚暗自皱眉。
第一眼他险些以为那是傅翊的妻子,定睛才看清是昭宁公主。如此妆扮,只觉得被华服压过了本身。不妥。
随后傅诚目光转了转,终于从昭宁公主站位的缝隙间,又瞥见了程念影。
按傅翊所说,今日她所佩首饰只一件,发簪斜斜插入,从额角垂下,触及颊面。素淡而灵动。细细描过的眉眼,更凸显了五官的精致。眉间一点月形的金箔贴住皮肤……
应了那句,鬓亸欲迎眉际月,粉融香雪透轻纱。
倒不轻不重地撞了傅诚一下。
傅翊饶有兴致地看着。
他熟知他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果真是不管过去几年都未变过……
什么美色不过皮囊。
不过是没有恰合他心思的美人罢了。
但傅诚盯着着实看得有些久了。
傅翊又蓦地生出一丝厌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