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准!”

    “哐当”

    瓷片与茶水飞溅。

    沈瀚下意识地缩了脚,可茶水溅上了他的云锦靴面。

    他唉了声,只觉得头疼。

    沈晏依旧跪着,背脊如松。

    母亲的暴怒,在他预料之中。

    他既然敢求,便没想过怕。

    沈老夫人轻叹一声,幽深的目光落在堂下挺拔的身影上。

    她知道这孩子终究会抬凌氏的位置。

    观山院那边的动静,她一直让人留意着。

    她这孙儿,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

    她这个做祖母的,也鲜少去干涉他的决断。

    更何况,他是未来沈家家主。

    且凌氏,如今非吴下阿蒙。

    一个县主。

    还是圣上亲自册封,明旨褒奖,有功于家国的县主。

    虽未赐封地,可比那虚名的,高多了。

    这样的身份,再让她屈居妾室,确实说不过去。

    沈老夫人暗中叹了口气,想必这小子,心里头早就在盘算这事儿了罢。

    只是一直没个适合的由头。

    如今,那凌氏碰巧买了竹山挖出了铁矿,还献了朝廷立下功劳。

    他便抓住了机会。

    沈老夫人目光转向秦氏。

    可今日,秦氏刚受了刺激,又见儿子要抬一个她素来看不上的妾室为正妻,这口气如何能顺。

    硬碰硬,只会让秦氏心里的刺扎得更深。

    以后这婆媳相处,怕是日日都要针锋。

    虽然按凌氏那聪慧劲儿,不一定会吃亏。

    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家后宅不宁。

    沈老夫人思忖着,打算先按下此事,劝劝秦氏后再行定夺。

    这时外头一道人影闪现:“老夫人,老爷、夫人!”

    是澄心。

    他见了上座诸人,行了礼后,匆匆上前在沈晏身边蹲下。

    “爷,出事了。”

    沈晏眉峰一拧。

    澄心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飞快地禀了数语。

    沈晏的脸色,一寸寸沉了下来,眼底寒意凝聚。

    他起身,对着上首的沈老夫人一揖:“祖母,衙门有要紧事。”

    沈老夫人点了头,挥了手:“去罢,莫耽搁了公务。”

    她正愁着怎么开口才能既不驳了孙儿的面子,又能让此事暂且按下,免得他们母子当场顶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急事,倒真是个现成的台阶。

    沈晏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秦氏胸口那气顿时没了出口。

    她霍然转头,盯住沈瀚:“老爷——”

    沈瀚眼皮一跳,径自起身,对着沈老夫人躬身道:“母亲,儿子也有公务在身,先去忙。”

    沈老夫人淡淡恩了一声,算是允了。

    沈瀚不再多言,转身便走,步伐甚至比平日里还要快上几分。

    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

    于他而言,儿子的正妻是谁,李氏还是凌氏,当真半点分别也无。

    那个凌氏,直到今日他才见了第一回。

    不过是儿子院里的一个侍妾罢了。

    沈晏若是有能力、有手段,正妻的位置,想让谁坐便让谁坐。

    他这个做父亲的,管不着,也不想管。

    妇人间的争风吃醋,鸡毛蒜皮,他素来不耐烦应付。

    眼下边蛮蠢蠢欲动,朝中事务繁杂,他哪有闲心管这些个。

    秦氏眼睁睁地看着夫君的身影消失在视野,气得浑身发颤。

    这父子俩,一个两个都向着那个狐媚子!

    “娘!”秦氏手指着父子俩离去的方向,尖声唤道,“您真由着他们胡来?抬那狐媚子上位?”

    沈老夫人斥道:“狐媚子狐媚子的,你今日,可是喊够了?”

    “我……”秦氏脖子一梗,还想争辩。

    “行了。”沈老夫夫厉声道,“如今,你口中的狐媚子,可是圣上亲封的明宜县主。”

    “圣旨上怎么写的?”

    “本出良家,虽居副室,克秉贞勤……裨益军国,忠心可嘉……”

    “一声声狐媚子的,可是说圣上识人不明?”沈老夫人字字千钧。

    这话,犹如千斤重石砸下。

    秦氏轰的一声,白了脸。

    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母亲,儿媳不敢,儿媳万万不敢啊!”

    她额头触地,声音抖得不成调,头也慌乱地摇着。

    她恍然所觉。

    若非沈老夫人提醒,若是在外头,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只怕沈家都要受连累。

    冷汗,刹那间湿透了中衣。

    沈老夫人看着她吓得瑟瑟模样,重重叹了口气。

    “子安那孩子,我瞧着是铁了心。”

    “他要抬凌氏为正妻,怕是谁也劝不住。”

    “凌氏身份已然不同,县主为妾……确实不妥。

    “此事,怕是无半分转圜余地,你自己掂量掂量,好好想想罢。”

    秦氏身子一软,瘫坐于地。

    另一边,沈晏匆匆赶至京兆府。

    按理说,京兆府的事与他刑部并无多少干系。

    可傅简堂派人来传话,指名道姓要他走一趟。

    傅简堂见他来了,只将下巴朝角落里蒙着布的石床上一扬。

    沈晏眉心一皱,沉步走上前去。

    一直守在旁边的衙差掀开了布。

    一张被水泡得有些肿胀的脸露了出来。

    沈晏双眼微眯认出此人:“席秋娘?”

    澄心也不由吓了一跳,原以为傅简堂唤沈晏前来是有天大的案子。

    没想到——

    沈晏面色不改,朝那衙差挥了手:“怎么回事?”

    衙差连忙将布重新盖上。

    傅简堂神色凝重,将尸格递了过去:“今晨在河下游发现的,捞上来时人已死透,仵作已验尸。”

    沈晏接过,扫了一眼。

    仵作验尸细致,席秋娘曾受过旧伤,也记录于上。

    澄心好奇地凑了上来,喃喃念道:

    “皮肉无绽,十指甲缝俱净、胸骨未折、银针探喉针色如雪……”

    “亦无挣扎之痕,恐失足落水或自绝于河。”

    恩?

    澄心一愣,看向沈晏。

    后者眸光沉沉。

    片刻后,沈晏开口:“贺家可有动静?”

    傅简堂看向他。

    “夜半三更,一介侍妾,孤身在外游荡……”沈晏语调平缓,“本就是件异事。”

    傅简堂点了头,摸出另一份文卷:“巧了,贺家今晨报了官。”

    沈晏接过,看了一眼微微扬了眉。

    “贺府昨夜失窃,丢了金银珠宝若干,侍妾席氏秋娘不知所踪……”

    他轻呵一声:“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