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徐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甚至没来得及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陈友德已经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脑袋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上,发出几声闷响,连连磕了好几下。
“二少爷!”
他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地哀求道。
“求你救救我!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混蛋事,对不起你,可琼玉和继业他们是无辜的啊!”
他一边说,一边试图往前膝行,想要靠近顾徐之,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能出事,我要是走了,他们娘俩可怎么办啊?继业还那么小,他不能没有爸爸啊!”
“求求您了,二少爷!您一向心善,我知道您最心软了,就看在琼玉和继业的面子上,帮我最后一次吧!求您了!”
他抬起头,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乞求和绝望,整个人卑微到了尘埃里,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顾徐之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去扶他,只是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丑态百出的男人。
他的思绪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眼前这个卑微乞求的男人,和记忆中另外两个跪在他面前的影子渐渐重叠。
他想起了前两次陈友德给自己下跪的样子。
第一次,是在很多年前,那时候他比现在还要狼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缩在墙角,眼看着就要饿死了。
他就那么奄奄一息地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给他一口饭吃,让他活下去。
顾徐之一时心软,不仅把身上带着的干粮和水都给了他,还给了他一些钱,后来甚至动用关系,给他在纺织厂里找了一份能糊口的工作,让他重新活了过来,有了做人的样子。
第二次他给自己下跪,是自己被下放之前。
那时的陈友德,虽然穿的还是带补丁的衣服,但人已经收拾得干净体面,精神面貌也完全不同了。
他跪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要娶秦琼玉,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母子,给他们安稳的生活,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人虽然是跪着的,但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甚至隐隐有些得意,像一个宣告胜利的挑战者。
他记得自己当时什么也没说,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因为那个时候,他自身难保,前路茫茫,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更没有立场去干涉秦琼玉的选择。
而现在。
这是第三次,他又跪在了自己面前。
只是这一次,他已经不是那个濒死的乞丐,也不是那个充满自信的胜利者。
他是一个阶下囚,一个走投无路、只知道哭喊求饶的可怜虫。
顾徐之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
漫长的沉默后,顾徐之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带着一丝历经世事的疲惫和淡漠。
“我帮不了你。”
这五个字,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陈友德的头上,让他瞬间从那种卑微的乞求中惊醒过来。
“你怎么会帮不了我?二少爷,您想想办法啊!”
陈友德涕泪交加,声音因为激动而破了音,他跪在地上,拼命往前膝行,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都能找到那么大的领导,一句话就把我和琼玉从厂里开除了!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你肯定有办法救我的!”
“就算不为了我,就算是为了琼玉,为了继业!继业怎么说也是姓顾的啊,他还那么小,就算是为了可怜可怜他们母子俩,求你帮帮我吧!二少爷!”
“帮帮我吧!我给您磕头了!”
他一边哀嚎,一边真的把额头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撞,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是要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来博取同情。
然而他才爬了几步,就被旁边一直站着的公安伸手拦住了。
“起来,别在这儿耍赖撒泼,你的时间有限,有什么正经话就赶紧说。”公安没什么好脸色,语气也透着不耐烦。
这位顾同志可是赵部长亲自交代过要好好对待的人,他们可一点都不敢怠慢。
眼前这个犯人还想耍赖撒泼,门儿都没有。
公安也懒得跟他多废话,伸手一拽,直接就把瘫软在地上的陈友德给拎了起来,按回到椅子上。
顾徐之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陈友德被按回椅子上,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
“你如果只想说这些,那我就先走了。不管是秦琼玉还是你,还有你的儿子继业,我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仁至义尽。
顾徐之的声音依旧是温和的,甚至称得上平静,但话语里透出的那股冷淡,却让陈友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顾徐之说的是实话。
如果换位思考,自己处在顾徐之的位置上,恐怕早就想方设法把对方往死里整了,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地站在这里听自己说话。
不把人弄死都算是轻的。
可道理是这个道理,轮到自己身上,他怎么能甘心下半辈子都要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
但他绞尽脑汁,最后能想到、唯一有可能帮他的人,也只有顾徐之了。
尽管他心里对顾徐之充满了怨恨和嫉妒,但他潜意识里又觉得,像顾徐之这种人最是心软。
万一呢?
万一他还像以前那样,看在自己可怜的份上,愿意再帮自己一把呢?
但这一刻,当他抬起头,对上顾徐之那双冷漠平静、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陈友德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了。
顾徐之这一次,不可能再帮他。
想清楚这些,他脸上的哀求和痛哭就像潮水一样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冷静。
他顺着公安的手站起身,顺势就坐回了椅子上,整理了一下囚服,虽然狼狈,但至少不再是刚才那副丑态。
“既然没什么事,我就走了,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顾徐之看着他,又平静地说了一句。
看来今天是问不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