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对于陆诏南来说家常便饭,之前还能在房间里抽烟,现在房间里住了个小朋友,他只能站在屋子外面抽,一支接着一支,夏天深夜的风很冷,吹得陆诏南的心也寂寥,枯萎得像是留在了那个冬天再也没有回暖过。

    陆诏南一夜没睡,天刚亮他就去看连队跑操、训练,吃了早饭就又进入工作之中。

    连续两天陆诏南都是这样的状态。

    政委看到陆诏南天天这么早就开始工作,一副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的样子,不得不把自己也逼起来,但他老骨头根本跟不上年轻人的冲劲啊!

    “我说陆营长啊,你又要上课,工作还这么拼,身体受的了吗?”

    “清大学习已经差不多最后一年了,课程不多,不用每天都去学校。”

    “你今天应该很多课吧,不然怎么这么早就过来工作了。”

    陆诏南抬了下头,好像有点不满老是提起清大,钢笔继续在纸上唰唰唰:“这一段时间都不去学校,我这么早过来,只是手里放不下事。”

    “哎呀,”政委看陆诏南忙的飞起的劲儿,点头不已:“我还以为你是以后好几天都不来营里,抢着把工作都干完呢。”

    陆诏南表情麻木,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政委心里头腹诽,也就二十六七的人,怎么成天这么老气横秋的。

    政委出去之后过了一个小时收了上面的一份文件,本来想放一放再说,结果想到陆诏南这么干劲十足手里头放不下事,自己这个老骨头应该跟上他啊!

    于是就又过来找他,可办公室的门已经锁了。

    政委找到值班员:“营长呢?”

    “报告政委,营长去学校了。”

    “嗯?”

    不是说几天都不去的吗?政委都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了。

    这边陆诏南心里想的是不去不去,等车子开到学校,陆诏南有点回过味来,他怎么到清大来了?

    算了,来都来了,自己的学校难道还不能来吗?

    军车在校门停下,陆诏南也是过了很久才下车,他手里拿着领导给他的时间表,今天上午有一个农科的专家讲座,和第一天盛况空前差不多,许多外校的人都往清大里面赶。

    陆诏南在学校里走,意外遇到了两个故人。

    但陆诏南却认不得他们。

    一个六十几的老头子在陆诏南身边,也就两三米的距离往同一个方向走着,时不时看他,想叫他又欲言又止,挽着老头子手的老妇人也是,偶尔跟老头子低低说话。

    陆诏南一个当兵的哪里看不出来他们有话跟自己说,本来还想等他们开口的,结果走了几十米两个老人家愣是硬生生忍着,就是不开口。

    陆诏南干脆发问:“请问,您二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陆诏南看两个老人家穿着干净雅致,戴着眼镜,老妇人梳着发髻很有精神,和自己母亲差不多。

    老头子听了陆诏南的问话还奇怪呢:“你没认出来我?”

    “我……”

    老妇人拐了下自己的老伴:“认不出来不是很正常,也就在火车上认识几天,都几年了……”

    说着老妇人就要把老伴拉走,小点声说:“而且我们要去找宝珠……”

    她有些尴尬,陆诏南没听到她说宝珠:“我前几年受了伤,记性不好,很多人都不记得,抱歉。”

    “哦……这道什么歉啊,我们也就是一面之缘,一面之缘。”

    老头子只是对遇到陆诏南感到好奇而已,他们夫妻二人现在跟周宝珠关系很好,周宝珠逢年过节都带着跟她结婚的男人,还有自己的小孩儿来看他们,处得跟自家孩子差不多。

    这回也是周宝珠早上打电话说有农口的外国专家在清大开讲座,他老伴正是这方面的科研员,过来听听看看。

    他挺喜欢周宝珠现在结婚的对象,人也好,会来事,疼媳妇儿,不过也挺为之前的可惜。

    至今他跟老伴都不知道周宝珠跟陆诏南是怎么走散的,不像是周宝珠对不起陆诏南,可看到陆诏南,也觉得他不像是对不起周宝珠的人。

    “你现在在部队干到都已经是少校了?”老头子看到陆诏南身上的军装。

    陆诏南点头:“您二位是?”

    “退休的研究员,现在还有一点余热。这不,过来听听讲座,还不大知道怎么走。”

    “我也正是要去讲座,可以一道去。”

    “讲座?宝珠也在那边呢,你们之间都已经……”老头子惊讶得很。

    “宝珠?”

    “老头子快点走吧!”老妇人觉得真的很不好在这里说这些,还提宝珠呢!都分开了宝珠都结婚生孩子了还提!

    陆诏南又不傻,看二位这样就知道他们说的宝珠,就是那个女人了。

    这是陆诏南第一次遇到知道他们之间事的人。

    陆诏南好像抓住了风筝要飞走的那根线,他其实可以放开任由其飞走的,但是……

    人终究不是那么理智的动物。

    都混沌模糊了三年了,他也想知道,那个为宝珠俯首称臣的人是不是真正的自己。

    “你们认识我跟宝珠吗?”

    “你是真不记得了啊?”老头子看陆诏南很真诚,一时都摸不准他刚刚说的话是不托词。

    陆诏南把他在地震里失忆的事简短地跟二位说了,两个老人家表情都很复杂。

    太……不可思议了。

    “其实我们也没跟你们相处多少天,”这回是老妇人说的话:“当时你跟宝珠一起坐火车,说要到京市见你父母结婚,我们还说你们结婚了办喜酒喊我们啊,结果,也没有。”

    陆诏南表情有些复杂,结……婚?他也曾经要跟她结婚啊?但最后为什么没有呢?他爸他妈都不知道他要结婚,是他们到了京市就变了吗?

    老头子:“我还以为你们那么好,肯定能在一起。”

    “我都不记得了。”

    “哎哟,你那个时候真是一口热水都要给宝珠吹凉了,车里有点太阳还要坐那儿给她挡着,看了你,我都觉得我女婿不顺眼得很!”

    陆诏南难言地吞了口唾沫,他真是这样啊……

    那些梦境里的碎片,是真的他自己。

    他甚至都已经将老人家说的画面具象化了,火车里,俏皮可爱的未婚妻喝着他吹凉的水,深爱她的自己,坐在阳光里看她乖乖捧着水杯的样子都会忍不住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