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岁喜知道,从下一刻开始,秦时愿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一定都伴随着悲伤和血雨,或许还会是一根又一根的针随着每一句话扎在他的身上。

    但她必须知道。

    只有知道他的一切过往,她才能知道该如何保护他,或者说,保护他们。

    “那就先从我母亲和那个男人在一起说起吧。”他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清香的茶味在鼻尖萦绕而过,却将他心里的苦涩全都勾了出来。

    “那一年我母亲梅芷荷二十三岁,在京州传媒大学攻读钢琴专业研究生,她很出色,十八岁的时候就在国际知名的音乐舞台上表演过,拿过的奖项更是数不胜数,因为父母双亡,所以她的导师非常喜欢她,时常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看待,那位老教授经常带我母亲跟她的朋友们聚会,目的是为了让我母亲有更多人脉。

    就是在这样的场合中,她遇到了一个叫沈敬如的男人,那个男人京州美术学院的老师,比她大六岁,对她一见钟情。”

    他微微停顿倒茶的时间里,祝岁喜往过去坐了坐,她握住秦时愿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如果这对你来说很痛苦,我……”

    “痛苦,很痛苦。”秦时愿看向她,笑容苦涩,“但我的确需要一个信任的人说出来,而你,就是那个我唯一信任的人。”

    祝岁喜抓着他的手用了用力。

    秦时愿继续说道:“沈敬如长得英俊,他身上的艺术气息不可避免地吸引了我母亲,但他也追求了我母亲一年半的时间,我母亲才答应跟他在一起。”

    他忽然自嘲一般地笑了一声,“可是人心这回事,哪是一年半载就能看清的,他们很快就步入了婚姻,一开始的确度过了一段幸福的婚姻生活,郎才女貌,彼此理解,互相欣赏,所以他们结婚的第二年我就出生了。”

    他说梅芷荷的时候一直叫的是母亲,神情间都是柔和敬重,但说起父亲的时候,只以沈敬如这个名字称呼,而且语气和神情会明显淡漠下来。

    “自从我出生后,都是我母亲在负担我的生活,她一边照顾我,一边兼顾自己的事业,甚至又拿了几个奖,她总说,我是上天送给她最好的礼物,但沈敬如就不一样了,在我四岁的时候,他的事业陷入了瓶颈,他的画无法打动自己,更没有办法打动别人,他困在那个圈子里无法自拔,到最后甚至觉得是婚姻和家庭带给他枷锁,磨灭了他创作的热情和天赋,所以从四岁开始,我那个所谓幸福美满的家开始有了裂痕。”

    祝岁喜想,梅慎如的命运,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真正开始了改变了。

    “慢慢的,他开始变得喜怒无常,动辄在家里吵闹,砸东西,然后把自己关起来,后来又开始辱骂我母亲,再后来辱骂的对象里加上了我,他嫉妒我母亲在照顾着我的同时还能得到那么高的成就,嫉妒她明明柔弱之躯,却能将生活经营得那么好,他的嫉妒和残忍将他那点可怜的爱压制到底层,他对那个曾经用心追求过的女人极尽伤害,但当她平静地提出离婚的时候,他又害怕了,他整日整日不敢回家,仿佛只要那张结婚证还在,他的婚姻就还是完整的,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他躲出去到底是因为在乎他的婚姻,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日渐平庸的画技,但不管怎么样,我跟我母亲的生活,在很长一段时间的动荡后终于平静了下来。”

    可是,真的平静吗?

    最激烈的动荡,往往隐藏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秦时愿忽然话锋一转,他说,“我父亲有个弟弟,叫沈良才,那是个众人公认的医学天才,我很少见他,因为他真的很忙,但很奇怪,我从小就亲近他,甚至比沈敬如都要亲近,所以我们虽然见面少,但关系却很好,他对我也非常宠爱……”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又顿了下来,又是自嘲一笑。

    “沈良才喜欢跟我玩一些益智游戏,一开始我母亲也没有觉得不对劲,到后面才隐约觉得,沈良才身上其实有和沈敬如一样的偏执,越往后,他对我的关注就越多,这让我母亲有点恐慌,她想尽快跟沈良才离婚,然后带着我离开京州,因为她觉得沈良才跟我灌输的一些东西不太好。

    “但她没等到离婚。”他的声音忽然一沉,甚至带着微微的哽咽。

    “因为她死了。”他说,“岁喜,她和沈敬如一起,死于一场惨烈的车祸,从此我没有了妈妈。”